“一则,仲怀这般岁数,却身?居高位,不免引人侧目,他甫一发迹,便置本家至亲于不顾,不论有?理无理,人言便可畏。”老头子摇头晃脑道。
明兰缓缓点头,这也是?她当初的一大顾虑。
“二则,在这件事上,到底圣心如何?”
公孙白石玩味的眯起眼睛,“其实侯府犯的那些子烂事,圣上并不放在心上,处置也罢,不处置也罢,不碍大局;要紧的是?,圣上想要个怎样的臣属?易牙,竖貂,公子开方。管仲劝谏齐桓公之言,殷鉴不远呀。”
明兰大为赞叹,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她扪心自问,她管家理事的时候,是?喜欢那种六亲不认的多些呢,还是?顾念家人的多些呢。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状态。
“其三,也是?最头痛的。”公孙白石再次坐下,从玛瑙盘子里挑了几颗葡萄,慢慢剥起来,“仲怀的委屈,我知道,夫人知道,侯府那边知道,可外头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呢。仲怀纨绔之名尤在,侯府那头却无甚离谱的把柄在外。唉,积毁销骨,几十年的成?见呀。”
明兰嘴唇动了几动,又?闭上了。
“仲怀能把当年之事抖搂出去么?也不能,不然便大不孝。”公孙又?道。
明兰细细揣摩其中含义,缓缓点头。
当年白氏之事乃顾府之耻,为着?钱娶了人家,却又?不好?好?待人家留下的儿子,百般逼迫而离家出走?,这些事情若说出去,顾老侯爷的名声便完了,侯府也会沦为笑柄。
可子不言父之非,倘若顾廷烨真去大肆张扬,坏了亡父的名头,那真是?没错也错了。
“有?这三不可,我便一直劝仲怀把眼光放长远些,不要纠缠一城一地的得失,日子长着?呢,他有?的是?时间替白夫人翻案,替自己讨回公道,何必急于一时呢。”
公孙白石拿起一旁的冰镇帕子擦了擦手,抚须道,“前段日子仲怀正在气头上,我不好?多说;两日前你们从侯府回来,我瞧他有?些松动,便赶紧又?去了,好?说歹说,总算是?劝服了。”
明兰心里感动,觉得这老家伙实是?真心替他们着?想,才会这样不屈不挠的去劝说。
“……先生辛苦了,明兰,明兰真不知如何道谢。”她诚心诚意的向老头子躬身?行礼。
公孙白石连连摆手,笑道:“不妨事的,仲怀与我是?忘年之交,脾性颇合胃口,况且我也不是?白劝的,我叫仲怀一概别去找旁人,也别辩驳,只寻圣上求情,说到伤心处时,要是?能哭一场,就更好?了。”
明兰微微张开嘴,好?玄妙的心术呀。
就是?说,顾廷烨不是?去替那些混蛋开脱罪责,他们确有?其罪的,不过是?请皇帝瞧在自己的面子上从轻发落罢了。
或者说,这次劝说,重点不在结果?,而在行为本身?。那些混蛋能不能脱罪不要紧,重点是?要让皇帝明白顾廷烨的难处和苦楚,让他看见一个重情义,会心软,宅心仁厚的顾廷烨。
明兰开窍了,笑的十分狡黠,小声问:“那他哭了没?”
“这呀,老朽还想问夫人呢。”公孙白石佯作?瞪眼,吹起了胡子。
明兰捂嘴轻笑,觉着?这死老头子蛮可爱的,最终还是?敛衽福礼,微笑道:“都说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亏了先生不嫌小女子愚笨,不辞劳烦的细细讲解,今日我算是?长了见识。我这里给先生道谢了。”
“不必,不必,我这也不是?白说的。”公孙白石笑着?摇头道,“这次仲怀虽去听了劝说去求情,但却窝了一肚子火。大丈夫行事,必得心气通畅才好?,不然不是?得罪别人,就是?憋坏了自己。昨日午晌,他与夫人说了会子话后?,出门时便神色好?了许多,昨夜……咳咳,我听小顺子说,今早仲怀出门时,眉目开朗,已似无恙了。”
老头连连嘉许,倒把明兰弄的十分脸红,垂首羞涩。
“我又?不能唠叨他一辈子,你们才是?要白头偕老的,早些和夫人说明白了,总是?好?的。”公孙白石笑的十分豁达。
“总之,多亏了先生大才。”明兰羞极,连忙挑开话头。
“也是?仲怀自己想的明白,才能叫我劝服的。”公孙白石也很谦虚。
明兰巴不得说些别的,忙问:“先生怎么说?”
“仲怀气不过,问我可有?既能出气又?不碍事的法?子,我说,有?。”公孙白石一脸高深莫测,“只消仲怀肯做孤臣。”
“孤臣?!”明兰大惊,不要呀,她不想做孤臣的家属欸。
“对,做一个无亲无挂,矢志忠心,一生只依靠皇帝信重的孤臣。”
明兰半响无语。结党营私当然是?不对的,但朝堂之上,也不能半个朋友都没有?。
据她所知,漫长历史中的那些可歌可泣的孤臣们,有?一半没好?下场,经典案例:商鞅,吴起,晁错;有?一半自己倒是?善终了,但子孙后?代就无人照拂了(老爹把人都得罪光了),家族盛况一代而终,经典案例:‘酷吏’田文?镜。
“夫人放心。”公孙白石看明兰一副愁眉苦脸,忍笑道,“我那话刚落,仲怀便一口否了。”
明兰松了口气,抚抚自己饱受惊吓的小心肝——很好?很好?,幸亏顾廷烨是?个纨绔转型的貌似栋梁,思想觉悟没跟上政治素质。
公孙白石侧眼瞧着?明兰,默然微笑着?抚须。
其实,当时顾廷烨的原话是?:他讨媳妇,是?为着?叫她过好?日子的,不是?跟他受罪的。
……
七八日后?,一日深夜。
邵夫人端着?一碗热药,从门口进来,却见顾廷煜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迎枕上深思着?什么,她顿时愁锁眉心,轻呼着?:“怎么又?起来?赶紧躺下罢。”上前便要去扶丈夫。
顾廷煜挥挥手:“白天黑夜的躺着?,累了,起来歇会儿。”
邵夫人默默无语,只能坐在一旁轻轻吹药。
“适才,姨母又?来了。”顾廷煜望着?床顶,面色憔悴不堪,眼神却很利。
邵夫人微不可查的叹了下:“她怎么又?……唉,明明知道你病着?,做什么左一趟右一趟的来扰你呢。”
“她是?急了。”顾廷煜嘴角微现?一抹讽刺,“趁着?我还没死,她想把那事了了。”
邵夫人欲言又?止,终归还是?忍不住道:“太夫人的话,你就不想想……?”
顾廷煜焦黄的面孔泛起一阵病态的红晕,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带起了咳嗽,邵夫人紧着?去拍背,好?半天才压下咳嗽。他喘着?气道:“这些日子,你在外头可听说了什么?”
邵夫人想了想,道:“那日禁卫来宣旨,说侯府与逆王串连确有?其事,但念在二弟有?功,四叔年迈,三弟又?牵连不深,就都给放回来了,只有?炳兄弟,有?好?几个人都指认他,唉……要去那冰天雪地三年,弟妹这几日都哭闹的厉害。”
“就这些?”
邵夫人又?想了想,摇摇头。
“你呀!”顾廷煜笑了,“就是?个老实头。”他艰难的直起身?子来,低声道,“你就没听闻这段日子的风言风语?说姨母是?后?娘,心肠狠毒,当年是?故意逼走?二弟的,为的就是?把我熬死了,好?叫三弟袭了这爵位。”
邵夫人还是?摇头:“那些子没影的话理它作?甚。”
见灯光下,丈夫枯槁似骷髅的容颜,不禁心酸。
顾廷煜缓缓靠在床头,微微讥诮着?道:“适才我与姨母说了,如今二弟羽翼已成?,有?手腕,有?心机,不会听了我两句话,就真的信以为真,乖乖等着?的。便是?我反悔,他也有?后?招等着?我。如今他既保下了侯府,更不肯拱手让出爵位的。我叫她死了心,过继贤哥儿之事休要再提。”
邵夫人怔怔的:“你是?说,这风言风语,是?二弟……”
“也不见得是?风言风语。”顾廷煜自嘲的笑了笑,“姨母未尝没有?那个心思。”
过了会儿,邵夫人睁着?疲惫泛红的眼睛,忽然落下泪来:“以二弟如今的本事,这爵位还能溜出他的掌心?何必如此相逼。我们想过继个儿子,不过为着?你以后?香烟有?继,坟头供碗饭吃,是?不会和他抢爵位的呀,他,他……这也容不下么。”
顾廷煜怜惜的望着?妻子,轻声道:“你别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这事也不能怪二弟,他憋屈了二十几年,如今出了头,自想光明正大的得了这爵位,若我留个嗣子下来,那就是?永远给人一个说头,一个把柄。一旦挑起事来,就没完没了。何况,别人也就罢了,过继贤哥儿?那岂不是?遂了姨母的心愿,哼,二弟如何肯?”
邵夫人也知事无可挽回,只能轻轻垂泪,顾廷煜艰难的抬起手臂,替她拭泪:“别再想过继的事儿了,我是?从不信死后?如何的。如今,我唯一挂念的就是?你和娴姐儿。唉,你跟了我,也是?毁了一辈子的。”
“你别说这样的话!”邵夫人悲鸣一声,扑在丈夫腿上,哭道,“我无才无貌,家世平平,能嫁给你,便是?莫大的福气了。”
顾廷煜轻轻抚着?妻子的头发,孱弱的开口:“我现?在吩咐你几句话。你要记住了。”
邵夫人抬头,用力的应下。
病弱如枯枝的男人,极力沉下声音,正色道:“第一,我死后?,不论谁来撺掇,你都切不可再提过继之事,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了娴姐儿。只消我没有?嗣子,二弟和二弟妹便会善待你们,便是?娴姐儿出嫁了,也会护着?她。比那不知心眼本事的过继儿子强多了。”
邵夫人哭的涕泪满面,伏在床边,只能不断点头
“第二,以后?若二弟妹和太夫人有?个什么不对付的,你切不可掺和进去,尤其是?姨母叫你做什么,你一定要慎之又?慎。”顾廷煜尤其加重了后?几个字的声音。
邵夫人淌着?泪水,一脸疑惑。
顾廷煜不无悲哀的笑了笑:“我到这几年才看明白姨母,她这人最惯会拿别人做靶子的;以前是?四房和五房,闹的二弟和他们势成?水火,她却一味在老爷子面前做好?人。便是?我,哼哼,怕也是?着?了道的。”
邵夫人愣愣的擦着?泪水:“不会吧,我瞧着?太夫人是?极好?的。”
“老爷子最后?怕是?也瞧出来了,是?以才留了书?信给金陵和青城的族叔们。”
顾廷煜冷笑道,“你道四叔五叔为何那么卖力的去逼问族叔,便是?截留下老爷子留给二弟的家产,这也是?长房的事,与他们何干。不过是?姨母说,愿把这笔产业三家平分。哼,拉拢旁人,专对一头,她这辈子最会耍的,便是?这一手了。”
听着?这宛如遗言一般的话,邵夫人全?身?发冷,伤心的几欲裂开,却淌不出泪来,似乎已伤心过了,只会木木的点头。
“我瞧着?二弟妹不是?个跋扈刻薄的,你只要做足这两点,再待她客气些,想来也能过下日子了。……不对,我得想想,不若再送他份大礼?也不能得罪了她。好?罢……这样也好?,你们娘儿俩能过的好?些,娴姐儿的婚事也不用愁了。”
顾廷煜疲累之极,声音越说越轻,几乎是?自言自语了,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泛起一抹古怪的微笑,嘴里低低的念念有?词。
“爹,娘,我快来了,你们别急。老爷子可是?高兴了罢,小二如今出息的很了,讨的媳妇也好?看的紧;娘,你瞧,我给你丢人了,一样都比不上小二……”
……
崇德三年,六月十九,宁远侯顾廷煜过逝。
同年七月,谕旨钦封顾廷烨为宁远侯,衔超品二等爵,加封其妻盛氏为正一品诰命夫人。
【本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牵线摇帘:一种古代风扇,风力比较小。
还有一种厉害的。
《西京杂记》,卷一中有这样的记载:汉朝时“长安巧匠丁缓……作七轮扇,连七轮,大皆径丈,相连续,一人运之,满堂寒颤”。由此可知,早在汉朝时,已经有人制造出一种以轮叶拨风的大型扇凉器具,其取凉效果非常可观。
由于这段文字的描述很简单,我们无法准确得知这种古代大型风扇的真容究竟如何。不过,依情理可判定,它的拨风方式应该是轮形旋转拨风,即在巨轮上安上叶片,七个轮连在一根轴上,轴的一头设有摇动手柄,只要摇动手柄,七巨轮作快速旋转,室内空气被搅动起来,达到一屋凉快的效果。这种大型风扇其时当属高科技专利产品,是皇家贵族专享的“豪华家电”,民间难以见到,自然也就不会有“山寨”版仿制品出现。久而久之,这种古人的聪明才智只能见于古籍了。
注二: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晚年重新三个奸臣,分别叫易牙,竖貂,公子开方。
易牙是个著名的厨师,为了齐桓公,把自己年幼的儿子做成了肉羹给齐桓公吃,齐桓公很感动,但管仲却说:爱儿子是人之常情,如果他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儿子都能牺牲,那还有什么人是不能伤害的呢?
竖貂原本是个男人,为了留在齐桓公身边,把自己阉了,进宫伺候,齐桓公很感动,但管仲却说:一个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身体都不在乎的人,会在乎别人吗?
公子开方是某小国的世子,为了留在齐桓公身边,放弃世子之位,连爹娘死了也没回去奔丧,齐桓公又很感动,管仲又说:连爹娘孝道都不顾的人,会顾及其他人吗?放弃世子的宝座,是因为他有更大的欲|望。
我想管仲一定没读过虐恋情深的BL小说,在那些小说里,以上所有行为都是可能的。
最后不幸被管仲这个乌鸦嘴言中,这三个奸臣毁灭了齐国的大好局面,最后齐桓公死在深宫,尸体都长蛆了都没人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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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日子,发现一连串无厘头的打负分事件,有些生气。
为了避免气急之下,写出纠结奇怪的东西,所以就照老规矩,跑去天涯国观,单挑老对手骂阵去了。
大家等更的心情我能理解。
但我不是有意不更新的,有读者埋怨我理由多,但这都是事实,更新=收入=积分,如果我有时间,我为什么不更新?我跟钱又没仇。
从我第一天开坑的那天,我就想过V文的事。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我不是不能日更,明兰嫁人之后,有那么多妯娌,那么多姐妹,那么多状况,她每天出门去拜访一家,说说话,聊聊天,就够我日更的了。
但我不愿意这样。
我写的东西,是我揪扯头发,抓破脑袋,苦思冥想出来的,为此,我牺牲了休息时间,放弃了很多娱乐活动,甚至招来家人的不满。
熬夜写东西,还暴长了痘痘和皱纹,这个年纪的女人伤不起呀伤不起。
我希望我写出来的东西,尽量能让大家花钱花的愉快,而我,也能理直气壮的花这笔‘劳动所得’,希望我的每一章都有推动情节的作用,每一处描写都是有用的。
做不到日更,我也很沮丧,看见负分,尤其郁闷;不过从国观吵架回来后,心平气和的想想,其实这些负分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平白生气没意思。
周一我去问问编编,反复打负分算不算我刷分,如果这也算,那我就太冤枉了,非得去投诉不可了。
给大家介绍一片好文,我非常非常心水的肉大的新文《非主流清穿》。
好看,有趣,而且是基本日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