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顾廷烨出?门,明兰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几个?管事婆子回事:两府之间的赘墙已?拆完了,只待木料和砖瓦运到便可起筑了…月钱发下去了,几笔账有些差…棉料布帛已?买,采买上的请明兰去抽看货品,针线上的说,明日就可开工给府里做冬衣了…外头?工地的伙房来报账…还有例行来要?对牌的,拉拉杂杂一大堆,明兰耐着性子一一处置了。
转眼一瞥,却见丹橘正坐在窗边对账,这些年她算盘越打越利索,几笔账目须臾就对完。
廖勇媳妇人头?熟,已?物色了些可堪婚配的好后生,现也有了眉目:有家境殷实的小富之家,有田产丰足的庄户人家,也有府里的管事给儿子来说亲的,都是嫁过去就有人服侍;待过了年,外头?的掌柜也会上京齐聚,到时候瞧瞧可有年轻有为的,或有上进儿子的。
明兰想的头?疼,便欲问丹橘几句个?人意见,她却羞的满面通红,扭头?就走,逮住了好生逼问,她当场就恼了,赌气?不肯理人。
“是夫人不对,哪有叫姑娘家的自己发话议论女婿和亲事的。”崔妈妈笑道。
明兰皱着嫩生生的脸颊:“说一下也无妨罢。不然我怎晓得?她喜欢哪样的,斯文?的,爽气?的,沉稳踏实的,还是能说笑会体贴人的。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她害什么臊呀。”
要?是婚后性格不合怎么办?呃……会不会是她想太多?了。
“当初老太太也是这般忙着替下头?人操心,夫人如今学了个?十?成,这府里的底下人可是有福气?了。”崔妈妈目光温柔,瞧着明兰愈发慈爱。明兰没经验,就怕误了丹橘,便请崔妈妈帮着相看筹划,从?她给自家几个?侄女儿找的亲事来看,还是很靠谱的。
“夫人放心,她和小桃是我看大的,夫人又有嘱托,老婆子自省的。”崔妈妈道。
崔妈妈退出?去后,明兰歪在湘妃榻上,用手持诗集的姿势拿着一卷账册,凝着眉头?发愣。要?说还是秦桑最?省心省力。前阵子她家里人大老远的从?乡下来了,央求管事给递明兰话,说秦桑年岁到了该嫁了,求主子开恩,想把闺女赎出?去。明兰很爽快的叫人进来见。
秦桑的父母和长?兄看着都是厚道人,穿戴朴素干净,他们战战兢兢走进屋里,一见了明兰就跪地磕头?,痛哭流涕,倒把明兰吓了一跳。
明兰问他们给女儿找的什么人家,得?知人品家境无碍,略微放心。
“……老天爷开眼,遇上了贵人;好吃好穿的,还让读书认字。”秦桑的娘被太阳晒的红黑发皱的面孔,满是卑微的感激,质朴纯良,“夫人和盛家老太太的大恩大德,我们家这辈子都记得?,下辈子结草衔环也得?报答。”
她连连道当初卖了女儿实是没有法子,骨肉分离,也不知女儿会落到哪里,有什么遭遇,一家人心里就跟油煎般的难熬。秦桑的父兄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不大会说话,就一边哭一边磕头?,好说歹说才肯起来,缩手缩脚的站到一边。
当明兰说不用赎身银子时,这家三口又哗啦啦的一齐跪下,感激的五体投地,哭着连声道谢,磕头?如捣蒜,明兰这辈子都没被人磕这么多?头?过,只觉得?头?皮发麻,又说了两句家常,赶紧叫人领他们下去跟女儿说话了。既得?了明兰的话,秦桑家人便千恩万谢的的先回去,放心准备秦桑的闺房,筹备婚事,待明年中?来接秦桑,就差不多?了。
“也不知给寻了怎样的人家?人品如何?”明兰把脑袋搁在榻枕上,自言自语着。
绿枝正捧着两只刚被日头?晒得?喷香的迎枕进来,听了这话,笑道:“夫人甭多?忧心了,您出?阁前不是放秦桑回乡探亲么,人家早叫老子娘陪着,自己去相看过了。”
明兰微惊:“秦桑已?自己瞧过了?”
“谁说不是!”绿枝将暖乎软胖的迎枕塞到明兰腰下,笑道,“那头?是村里的大户,全家都是厚道人,田多?佃户也多?,那人长?的也俊。”
“死丫头?,跟你们就肯说,在我跟前就跟闭嘴的老蚌似的!”明兰略略放心,随即又轻声道,“……也不知人家会否嫌弃她做丫头?的。”稚龄卖身,在京城近十?年,父母兄弟反倒不熟了,嫁得?也不甚清楚,有点什么,明兰也鞭长?莫及。
绿枝笑着惊呼:“夫人说什么呢。知道她是京城官宦人家小姐的贴身丫头?来的,如今又随着进侯府做大丫头?,再瞧咱们秦桑通身的气?派举止,人又不拿张做乔,只老实和气?,他们都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还嫌弃?您当是外院那起子酸书生呢!”
明兰嗔了她一眼,知她暗指的是谁。绿枝这丫头?爽利能干,人也正派,就是欠些宽厚,一张嘴不饶人,偏生若眉也是个?不肯罢休的,两人见天的使气?,又怕主子生气?训斥,从?不敢明着斗嘴,只暗暗较劲,还矢口否认两人之间有矛盾就跟小孩子似的,叫人好气?又好笑。
最?近脑袋越来越不好使了,明明大清早的才起床没多?久,这就又犯起困来,明兰搭拉着脑袋在榻上眯过去了,绿枝正低头?收拾,才发觉说着说着就没声响了,一抬头?见了这情形,暗笑着替明兰把薄被掖实了,轻手轻脚的出?去。
这一觉睡的浑身酸软,黑甜乡里一望无际,直至巳时中?,才略略醒过神来,恰好丹橘掀门帘进来,笑吟吟道:“有客来了,夫人赶紧起吧。”
……
“咱们刚从?宫里出?来,因守着规矩怕出?错,一动不敢多?动,到你这儿来讨杯茶吃。”小沈氏双颊风韵,朗然而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年少。
水榭里摆上了满桌的茶果点心,此时正值秋高气?爽,池面上水光潋滟,池边种?着几棵从?西山移来的红叶树,微有风飘过,疏朗的落下几片殷红,或缀在黄绿干爽的草地上,或漂在碧水波动的水面上,当真风送神怡。
“你还守规矩?不敢多?动?”一旁坐着剥橘子的耿夫人瞪眼道,“你自小到大,不计爬山丘还是滚泥塘,皇后娘娘连根指头?都舍不得?动你,你还好意思这般说!”
小沈氏笑得?开心,挤弄着秀眉:“今儿不是太后也在么?要?是单皇后在,你会把脸憋成这个?色儿。我姐姐多?仁厚宽和的人,什么时候拘束过你们。”转头?朝向?明兰,笑道,“因站了一个?多?时辰,我瞧她们一个?个?又累又乏,便提议到你这儿来歇个?脚。怎么样,可别不乐意哟。”
明兰闻言,苦笑着:“蒙郑二奶奶您青眼有加,瞧得?上寒舍,实是蓬荜生辉,您尽管来,千万别‘客气?’。”小沈氏也不答话,只笑呵呵的得?意。
水榭里人影走动,七八个?丫头?端热水投帕子。
段夫人从?小丫头?手中?接过条温热的帕子递给耿夫人,眉目慈善温文?:“赶紧揩下脖颈罢,就你汗多?,脂粉都糊了,叫人瞧了笑话;不如索性洗把脸。”
“这可多?谢了,不如你也洗下罢。”耿夫人大方的接过帕子,摁了摁肩颈,叫丫鬟围了条巾子在胸前,又有旁的丫鬟端着镜子和水盆,小心的给她洗脸上妆。
段夫人想了下,豁达道:“也成。”便也坐弯了腰,低头?叫人服侍着洗了。
一旁的钟夫人瞧一众丫鬟服侍妥当,恭敬得?体,动作?熟练轻柔,行动间不闻声响,只听得?衣裳窸窣摆动,她一边用湿帕子摁着自己的额头?,一边转头?对着明兰道:“上回来你这儿我就想说了,你这儿便是个?使唤丫头?也比我屋里的贴身丫头?强。”她的目光掠过一个?个?低眉顺眼的女孩儿,细长?脸上露出?微笑,“模样好,人才好,规矩更?好。”
明兰轻嗔一下,故作?很受用的样子,笑道:“钟家姐姐嘴真甜,说的人心里舒坦极了;我这儿有几篓山里刚送来的鲜笋,回头?姐姐带些回去尝尝。”
钟夫人失笑,还不待说话,小沈氏便抢话道:“好你个?耳根子软的,人家一说好话,你就乐开了花,咱们几个?嘴笨的,就没份儿了?”
“有有有,见者有份,这还不成么?”明兰连忙摆手讨饶,一副遭了打劫的样儿,小沈氏和钟夫人一齐笑了起来。
耿夫人已?洗好了脸,正侧头?叫人戴钗环钏链,好容易嘴巴腾出?空来,赶紧道:“前阵子呀,我又寻了几个?人牙子,说要?这样那样的好丫头?,倒闹了个?大笑话!人家说了,正经大户人家的上等丫头?都是自小调教的,一路瞧着瞧人品德行,几年后才挑上来给小爷小姐们用的。唉……只盼能寻几个?厉害的,懂规矩的教养婆子来慢慢调教了。”
听她说的有趣,众人一齐大笑,小沈氏尤其乐,扒着椅子扶手不住抖动肩膀。段夫人忍了笑,打趣道:“这还用寻么?你自己便是那最?最?厉害的泼皮!”
段成潜夫妇俱出?身蜀中?名门,虽是旁支,但?该受的教养,该懂的规矩也一应俱全,这回随夫婿上京,夫家和娘家族里的亲长?送了好些得?用的家人,才致顺当。
笑了半响,耿夫人又皱起眉头?,叹道:“到这京里来,旁的没什么,只觉着不好周转,我便四?处买人手。可那大的,聪明的太有心眼,老实的又太笨,小的嘛,压根不好使唤。京城有京城的规矩,上回宴客,不是这儿出?错,就是那儿不得?劲,险险闹了笑话。”
“怕是妹子你眼光忒高了,一个?月就买进卖出?丫头?五六回,哪这么难的,虽不很好,但?凑合着也成了。”钟夫人垂眼看着湖面,细声细气?道。
耿夫人嘴一撇,哼哼着:“难不成叫那心机重的,不省心的狐媚子,教坏了老少爷们?!”
“男人家三妻四?妾是常理,妹子都是快讨儿媳妇的年纪了,还这般想不开呐。”钟夫人半真半假的笑着。
话说钟将军和老耿同志素是情同手足,义气?甚笃,各自成婚后,钟大有便瞧不得?好兄弟被婆娘吃的死脱的衰相,连带着钟夫人也常在耿夫人面前刺上两句。
“好啦好啦,你们又来了!”眼看着耿夫人又要?发脾气?,段夫人赶紧来打圆场,“婆娘端什么菜盘子,还不得?汉子肯吃这一套呀。各家有各家的活法,都少说两句!”
这个?话题有代沟,未生育的年轻媳妇不好插嘴,明兰和小沈氏不约而同的用茶碗遮住面孔,低头?默默吃茶。明兰装了半天怂,才想起今日自己做主人,不能光装傻,便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你们这次进宫谢恩,怎这么久?”
上回她去谢恩也不过半个?时辰就完事了,这还包括了中?场休息和插播广告。
谢恩是有定例的,除了一年中?的大型庆典,平日不能一大伙人拥着进宫的,有碍宫廷肃静,得?分批次来;作?为新出?炉的一品夫人,又受了额外的御赐节礼,明兰得?以在第一批进宫,幸福的沐浴皇恩,顺带在一幕肥皂剧中?客串了把龙套。
本来第二日就该接着召见的,不过……呃,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还能有什么缘故!这几日颐宁宫的那位不痛快了呗。”耿夫人性子粗直,口快道,“上头?是娘娘们僵持着,咱们哪敢动弹,一站便是半响。”
钟夫人斯文?的吹着茶叶:“耿家妹子,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