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怡和惠嫔的对视一触即收,两人都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然而一粒石子被投进湖心,带来的涟漪却?绝不只?是面上看到的这一点。
苏怡的话说完,宜嫔这生着漂亮面孔、简单头脑的美人就惊呼起?来:“那两个贵人居然是受人指使的!也不知?道是谁如此恶毒,竟然使了这么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弄得我们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娘娘,您可要?快点把这人找出来,不然,不然我们其她姐妹都怕得紧呢!”
敬嫔也打蛇随棍上,紧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这回是害了琪嫔的孩子,下一回指不定就害谁了!娘娘,咱们宫中可还?有个龙嗣,就在乌雅氏肚子里,没出生呢!”
敬嫔的话一出,又有无数目光落在了乌雅玛琭的身上,她越发瑟缩,低着头,双手覆盖在肚皮上。
苏怡见众人越说越离谱,便出言道:“你?们今后的饮食、熏香等物要?格外注意,之后,本?宫会?派人不定期抽查各宫日常所用之物,若是查出来,有谁用的东西不合规矩,一概处置了,没有情面可讲!”
她这话出来,原本?还?对乌雅玛琭格外注意的宫妃们瞬间收回了心思,一个个开始揣度着自己的用度是否有不合规矩的地方,神?色紧张。
见她们仔细思索起?来,苏怡便笑了笑,和颜悦色道:“不过,你?们也不必过于紧张,本?宫这次主要?是提醒你?们一次,现在,你?们可以先行回去收拾,在今天之后,再要?有谁被查到,本?宫定严惩不贷!”
苏怡气质冷然,然而面上两个小酒窝时常随着她的笑容蹦出来,显得甜美可爱,可偏偏这样一张脸,说着这样森然的话,叫人更是心惊胆寒。
一众嫔妃们尽皆恭声应下。
宣布完这些重要?事由,苏怡又对敬嫔道:“你?要?小心看顾乌雅氏,陛下和太皇太后娘娘都很重视她腹中孩儿,太皇太后有旨,每三日便有御医上门诊脉,平素里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也只?管找御医就是。”
敬嫔心里冒出一点儿酸水,但很快又因为其他人艳羡的目光重新高兴起?来,她扭头催促乌雅氏:“娘娘对你?这般关怀,你?还?不快点谢过娘娘的恩典?”
乌雅氏终于抬头,虽然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但她的面容依旧清秀和婉,没有像寻常女子一样,脸上生出难看的斑点或是浮肿,这使得她原本?不算出彩的面庞也显得多了几分动人。
被敬嫔催促着,乌雅氏终于低声道:“臣妾多谢娘娘恩典,也感念陛下和太皇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
苏怡看她羞怯,便越发放缓了语气,道:“你?也不用害羞,你?自己住在敬嫔那里,要?识得自己照顾自己。若是有什?么东西缺了,你?就跟敬嫔说,你?要?是不好意思呢,就叫你?的宫女来找我身边的莹儿石清,都行。对了,陛下和太皇太后娘娘都会?给你?指派新的宫女,方便照料。”
乌雅玛琭自是道谢不提,其他人却?知?道,苏怡说的是“照顾”,实际上是因为琪嫔出事,所以皇帝和太皇太后那边对乌雅氏的保护就越发周密。这御医随时候命就算了,还?要?专门派宫女过来守着,皇帝对这未出世的孩子的重视可见一斑。
敬嫔心里的酸水都快压不住了,她酸溜溜地甩了一下帕子,说道:“瞧瞧,要?不怎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旁的人去了翊坤宫,难得囫囵个儿出来,乌雅氏这么活蹦乱跳地走出来也就罢了,这才多久,陛下就把你?放在心上了!”
乌雅氏满面窘迫,她低着头,小声辩解:“陛下,陛下也是为了孩子……”
宜嫔就轻笑一声:“当然是为了孩子,不然,还?能?是为了你?么?”
这娇滴滴的美人虽然宠冠六宫,可平日里也少有这般尖锐的时候,可见是对乌雅氏嫉妒得狠了。敬嫔见乌雅氏吃亏,心里些微好过了些,惠嫔却?出言为乌雅氏解围:“咱们在这后宫中,最最紧要?的就是为陛下绵育子嗣,乌雅氏有这个福分,也有这个责任,妹妹就少说两句吧!”
宜嫔漂亮的桃花眼斜过来一眼,娇声道:“我当然知?道给陛下绵育子嗣要?紧,可我这不是不像姐姐这么有福气吗?陛下的皇长?子出自姐姐,又深得陛下和太皇太后娘娘看重,甚至连贵妃娘娘,都对皇长?子看重得很呢!”
这宜嫔说话也不带拐弯的,三言两语就把话题扯到了苏怡身上。
惠嫔一惊,下意识就看向苏怡,而苏怡清澈的目光投向她,对她微微一笑。
不知?怎的,这笑容似乎有些刺眼,惠嫔双瞳一缩,转开了目光,低头凝视着自己面前的茶盏,缓缓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不知?道,倒是妹妹,陛下一个月,有十五天都宿在你?这里,你?还?是没能?为陛下育有龙胎,可见,是你?对菩萨,没诚心啊。”
宜嫔一直以来的心结便是如此,她自认为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也霸占着皇帝许久,可就是没有孩子,这一直以来是他她心底痛处。
惠嫔不声不响,一刀毙命。
宜嫔漂亮的脸蛋气得都扭曲了起?来:“你?!”
惠嫔盯着茶杯上的花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论有些国货,过火,她抬起?脸,钱然歉意一笑:“对不住,刚才实在是我说错话了,妹妹别跟我计较才是。”
敬嫔今日也是意气风发,自恃将乌雅氏掌握在手中,就握住了现在皇宫里最受重视的孩儿,惠嫔想着偃旗息鼓,她却?不愿意放过这个打击宜嫔的机会?、
闻言,敬嫔也嘻嘻一乐,笑道:“惠嫔姐姐有所不知?,这满宫里,而今也就只?有三位皇子,谁不羡慕?宜嫔妹妹自从入宫以来,那是独得盛宠,陛下一个月里面至少有十天都在宜嫔妹妹那里,这要?是换了旁人,都要?三年抱两了!宜嫔妹妹这么些年来,颗粒无收,由不得她不着急啊,惠嫔姐姐就别跟宜嫔妹妹计较了!”
敬嫔话里话外是在劝架,实际上却?是在狠狠嘲笑宜嫔,她这话说完,一众嫔妃们都低声笑起?来。宜嫔为人霸道,霸住皇帝常常不肯放手,也没少做出半路把皇帝截走的事情,在宫中很是得罪了一批人。
这不,新进来的成?贵人就娇笑一声,问道:“可不是吗?我来得迟,只?知?道宜嫔娘娘身子骨儿弱,时常夜里头晕恶心不舒服,前几天,陛下本?来都翻了我的牌子,宜嫔娘娘那时候生病,夜里都把陛下叫去,可见是身子骨不好,才难得给陛下绵育子嗣啊!”
这成?贵人新近得宠,老子兄弟也十分受皇帝的信重,又是从小养成?的骄横脾性,是以她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当众就给宜嫔没脸。而宜嫔没想到来一次宁致宫,本?来是想打听?一下翊坤宫发生了什?么事,不料她自己反倒被群起?而攻之,她一时间气急了,站起?来用扇子指着这几个人,最后重点落在成?贵人身上,宜嫔咬牙切齿道:“你?,你?,你?以下犯上!本?宫要?罚你?!”
成?贵人一点儿都不怕,她夸张地笑起?来:“臣妾惶恐!只?是不知?道到底哪里冒犯了娘娘,让娘娘这般动怒?”
宜嫔脑子一热,张嘴就是:“本?宫身体?康健得很,你?凭什?么这么咒本?宫,你?,你?还?咒本?宫生,生……”说到后面,她自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样大的罪名,臣妾可担待不起?!”见宜嫔张口无言,成?贵人轻轻巧巧屈膝一礼,转而对苏怡道,“请贵妃娘娘明鉴,臣妾只?是关心宜嫔娘娘身体?,并未有任何逾越之语,宜嫔娘娘要?这般责怪臣妾,臣妾人微言轻,也只?能?认了!只?是,臣妾心底却?是不服的!”
这成?贵人口齿伶俐,两下子就把自己话里的漏洞拨开,若是宜嫔再不依不挠下去,看起?来倒好像是她欺负人一般!宜嫔气得浑身打哆嗦,却?没有办法,只?得恨恨道:“你?,你?好,我记着你?了,下次,你?可千万别犯在我手上!”
成?贵人面上露出害怕的神?色:“臣妾原来不知?道娘娘有这么多不爱听?的话,现在知?道了。以后臣妾见到娘娘,就做一只?没有嘴的鹌鹑,再也不说话惹娘娘生气了!”
宜嫔气得要?命,恨恨一甩手,气呼呼道:“贵妃娘娘,臣妾身体?不适,暂时先行一步,还?望娘娘准了。”
围观了这么一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苏怡看得也替宜嫔心累:她被家里娇惯得太狠,根本?就不是旁人对手,也唯有仰仗皇帝的宠爱,才能?在这危险的后宫潇洒下去。
既然宜嫔主动提出来要?走,苏怡也没有继续看笑话的打算,她点点头:“正事都已经传达完毕,你?们自己忙去吧,记得自查居所,若是被本?宫查出来,就别怪本?宫不给面子了!”
一众妃嫔暂且应下:“臣妾遵旨!”
宜嫔气呼呼地第一个就走,而惠嫔则迟疑了一下,慢慢落在后面。苏怡专门要?等的人就是她,见状,她主动开口:“惠嫔。”
惠嫔的步子顿时一停,她转过身来,低着头:“娘娘叫我,有什?么事?”
苏怡的目光打量着惠嫔,问:“翊坤宫的事情很是离奇,欣贵人和容贵人虽然是新来的,但也不算蠢,怎么会?连谁给她们的香囊都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看法?”
苏怡的问话直白?得过分,惠嫔不得不抬起?头来,答道:“此人藏在暗处,心机颇深,到如今还?没有露出马脚来。娘娘,若是当真?要?查,不妨……”
探询的目光投过来,惠嫔一咬牙,说道:“不妨抛出个诱饵,请君入瓮。”
苏怡却?摇了摇头:“不可。这宫中杀孽过盛,这孩子再有什?么闪失,谁都担待不起?。”
惠嫔见苏怡果真?拒绝,心里面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高兴,她勉强笑道:“也是,娘娘自来宅心仁厚,断然不会?用一个孩子的安危来冒险。”
惠嫔如此回避,苏怡心下也是了然,她干脆问道:“近来保清放假时很少过来,听?闻,是纳兰容若给他的课业太重了?保清年纪还?小,倒也不必催得那么紧,该玩还?是让他玩。”
“保清也不算小了,太子殿下比保清小两岁,而今陛下已经带着太子殿下上朝听?政了!”惠嫔心乱如麻,一时间没忍住,将心里的不满倾吐而出。
苏怡知?道惠嫔一直对保成?存在心结,闻言不由得感慨一声,笑道:“也不是听?政,只?是那一次陛下恰巧带着保成?去长?长?见识罢了,后来就没再这样。”
惠嫔心气不顺,忍不住顶嘴道:“可是陛下带着太子殿下处理政务,是板上钉钉的了,上次赈灾的事,陛下都采纳了太子殿下的意见,可见对太子殿下有多么地看重!这样一比下来,我的保清又算得了什?么?他不像太子,有陛下亲身带着,手把手的脚,我就只?有这么一个文武功夫都还?不错的兄弟,我好不容易把他求来教保清,难道我还?错了?”
惠嫔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自己也都惊住了,她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捂住自己的脸,然而动作做到一半却?硬生生停住了。惠嫔看着依旧没有怒意的苏怡,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只?是说都说了,如今也算是都跟娘娘摊开了。娘娘从前照顾保清,这个恩德我始终记得,保清自己也记得。只?是保清和保成?,同样是陛下的儿子,陛下如今这般区别对待,我做母亲的,治只?好自己想办法弥补一会?儿一二。毕竟,谁都不想自己的儿子差太远不是吗?”
苏怡注视着惠嫔,轻声道:“保成?是陛下属意的太子,可保清不是,你?若执意如此,将来,会?很辛苦。”
这样掏心窝子的轻声细语像一汪暖融融的水,一下子把惠嫔烦乱苦闷的心房浸透。
在这样的暖意包围之下,惠嫔眼眶一湿。
然而在这后宫中,尔虞我诈见得多了,惠嫔的一颗心也锤炼得坚硬如铁,她的眼眶还?湿着,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是拒绝:“我只?顾着眼下的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现在,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娘娘,保清如何管教,陛下这个皇阿玛不管,就由我这个亲生额娘来管,您的恩德,我们都记着,只?是以后,您还?是多多留心二公主和三皇子吧。”
惠嫔深深行了一礼,道:“有时间的话,我会?叫保清过来见见您的。”
惠嫔走得干脆利落,但她说出来的话却?叫听?的人满肚子不快,石绿瞪着惠嫔离开的背影,气鼓鼓说道:“惠嫔娘娘这也太过分了吧?凭什?么这么对您?当年您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连小殿下都没顾上,就去照顾大阿哥!现在好了,大阿哥健健康康长?大,您把他教的那么好,现在惠嫔娘娘转头来就抢功劳,还?叫您别管!”
“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石绿气恼得一跺脚,石清拉了拉她的衣袖:“你?少说几句。”
“得了吧,你?要?是真?不想要?石绿说,老早就叫停她了,”苏怡打趣石清,“也不必这么紧张,她在宁致宫说几句抱怨话,难道还?能?有人跑到我这里来把她抓去?”
石清脸上浮现出赧然的神?色:“娘娘心细如发,果真?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娘娘。”
苏怡轻笑一声:“有些小心思无妨,但是记得,这些话,可不要?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