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宴:“你未免太过自以为是,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次,你进我府上用的身份——”
“是奴奴。”秦桥截口打断。
她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她坐在门边的阴影里,却伸出一只白嫩柔软的手,在门口展露出的月光下微微转动。
这只手,看似干干净净,实则满是血污;庸宴嫌弃她,实在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桥站起身,因为面目隐没在阴影中,因此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她平平整整又带着点玩笑的声音——
那是她在朝堂上搪塞外人的惯用语调。
“都督是贵人,不必自己理会这些琐事,宫中定有安排,是奴多管闲事了;谢谢主上的衣服,明天洗干净会放进来。”
她借着这点阴影挡住了神情,只有声音是轻轻的:“奴秦桥,跪安。”
言罢行礼,飞速出门,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这是秦桥第一次在他面前称奴。
他一直在强调她的身份,可当她真的自称为奴,庸宴却只觉得心里窜上一股无名火;
他不明白为什么。
秦桥……只是暂时住在这里罢了。
回京之前,他和皇帝商定了一套计划,自己假装拥兵自大,表现得越骄狂越好,最好要在众臣面前做出一副君臣离心的样子来,引沐王瓷裳和宣王瓷宣有所动作,好借机将他们端了。
这个计划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是他,另一方面就是秦桥;秦桥十三岁入朝,整个大荆官场有半数受过她的提携,她本人在民间又颇受拥戴,尤其是崖孟楚淮典一代,那边的百姓更为秦桥上香火,立祠堂——
这样一个人,她亲手扶持瓷学上位,如果反过来被瓷学咬一口会怎样?
瓷裳和瓷愿,定会想法子拉拢于她。
皇帝最开始提出秦桥这套备选方案的时候,庸宴原本是不同意的,有自己这边承担风险本已够了。为了不让秦桥入局,他与皇帝相交十余年,第一次起了争执。
皇帝,本来已经同意了。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刚准备动身回京,秦氏一族便在照州,微州,槐州三地同时起兵造反;秦桥身为秦氏子,不受牵连是不可能的,可做到她如今这个地位,真要做个庶人,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安全。
于是才有了而今这个局面。
他只是不知道秦桥,是不是真的会反。
庸宴深深吸了口气坐回书桌前,压着心火一封一封拆开那些带着香气的信笺,被一行又一行细密的簪花小楷惹得焦躁无比——
这都什么跟什么,倒是把你夫家的名报上来啊!你表姐又是谁,怎么就要一起来?你表姐的丈夫又是谁,为什么他妹妹也要来?
天啊!
庸宴简直要疯,觉得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如果放在战场上用来传信,就算敌方获得了情报也会一个头八个大。
好在他下午已经让花成金给宫中递了折子,请狗皇帝给他分派一个女官。瓷学未娶,后宫事宜都是太后在管,所以瓷学也得征求太后的意见,最晚明天就会有消息。
正想着,一只信鸽就懵头懵脑地撞了进来,左腿上挂着信筒,右腿上是质地特异的明黄色绢帛,一看就知道是瓷学亲自放飞的。
庸宴压下心头的烦闷,展开信纸:
“言念爱卿,
太后说,你抢走了她的心肝宝贝,竟然还妄想着请女官。让你有多远死多远,最好马上滚回南疆去。
当然,你现在不能回去,原因你我都懂。
小宴须办,越张扬越好,最好大肆铺张,遍请朝野上下——宫中女官都是桥桥调|教,无需舍近求远。
学
亲笔”
一向自诩君子端方的庸都督忍不住骂了一句娘,鸽子被他吓了一跳,信筒都没盖上就呼啦啦飞走了。他没奈何坐回桌子前面,一封信笺摔了八遍才勉强读完。
太复杂了,根本不懂。
要不送到南境让专司破译的斥候看看?
“时间上来不及,”庸宴严谨地思考着:“或许我可以将所有出现的人名都记下来,所有信件读完,总有对照上的时候。”
于是铺开宣纸。
“姑苏弱女是临沂仲氏的……堂姐,临沂仲氏是清河郡主的……表侄女,清河换了几次丈夫,现在正在和谁议亲来着……姓花还是姓暮?恶!清河夫家的远房族妹辈大人小,是……庸夫人?”
大荆朝姓庸的人很少,只要有,基本都是庸宴的本家。然而庸氏到了他父亲那一代几乎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位庸夫人到底是自己哪个族兄弟的妻子。
“还清庸夫人勿要嫌弃,必将携外子之礼登门拜贺。”
庸宴僵住了。
原来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庸言念的妻子。
也不知道写信的这位是想讨好谁,竟将秦桥称作了……庸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