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点燃了一团名为“反抗”的火焰,起初只是一点小火星,后?面渐渐燎原成一片汪洋火海。
或许余夏最初怀着些小心思,但渐渐的,她喜欢上分数一点点上升的成就感,喜欢读书?时的心无?旁骛,喜欢上像程斯年一样?认真做事的感觉。
周六写数学试卷时,余秋秋在家?里弹钢琴,间歇性响起“咚咚咚”暴躁乖戾的声音,余夏不胜其烦播了电话给赵翩翩希望去她家?写作业。
“我?啊,我?现在跟程斯年在射箭场射箭,”赵翩翩苦哈哈道:“我?明天再写作业,你明天来吧。”
余夏捏着钢笔紧了紧,笔尖在试卷上划出道颤痕,恍惚着“哦”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潮水,一下子退了。
跟程斯年在射箭场射箭?是早就约好的么?什么时候?
堪堪想来,在赵翩翩家?里写作业时,程斯年对赵翩翩就“很凶”,就连那次她在学校游荡,也是赵翩翩找不到人,让他来找她的。
程斯年对赵翩翩……好像特别好。
余夏在试卷上不知不觉写上“程斯年”,又写上“赵翩翩”,数着名字笔画,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待发现试卷上反反复复被写了好几?遍名字,她拿笔“哗哗哗”涂抹,企图盖掉痕迹,在洁白?的纸张上留下一大?团墨迹。
从?那以后?,余夏视线不自觉的追寻着蛛丝马迹,发现他们时常在操场上聊着什么,在食堂一起进餐,尽管赵翩翩愁眉苦脸,每每来跟她抱怨程斯年“好凶”。
“不想去射箭场,好累的。”赵翩翩右耳搁在桌子上,活像是被蹂躏过的花朵,生无?可恋道:“下次还得跟他去武术馆,我?不想去啊。”
余夏胸腔里湿漉漉的粘腻,倏尔觉得她就像是伫立在两人之间的电灯泡,心底又酸又涩,笑着劝道:“他是希望你多学点东西嘛,骑马射箭练武术,也挺好的。”
很想去。
不能去。
从?那之后?,她就没再去赵翩翩家?做作业了,重?新回补习班埋头做题,脑子里在驱赶着名为“程斯年”的踪影,不敢有片刻停歇,而?考上(1)班像是在她心底扎了根,成为执念。
至少,面对难解的题目总会找到解决之法。
期末那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先是姜可人退学,后?是顾凉跟她绝交,程斯年因病请假数日,余秋秋突然登顶年级第一……
余夏没能按捺住跟赵翩翩一起去探望程斯年。
彼时程斯年坐在轮椅上,停在馥郁的紫藤花架下晒太阳,穿着白?色衬衫,手里拿着书?,脸色有些苍白?,抬眼望见她时怔了怔:“余夏?”
“嗯,来看看你。”余夏眼睛里像进了沙子般难受,把从?路上买来的小饼干塞在他怀里,笑道:“等你回来上课呢。”
听说,程斯年骑自行?车摔倒,腿骨折后?需要在家?静养。
这时,从?紫藤花簇里窜出来一只猫,猛然跳在她肩头,将她吓了一跳。
那猫被抖落朝地上跳去,湛蓝色的竖瞳直勾勾盯着她,身体像拱门似的弯曲,冲她龇牙咧嘴发出撕裂般“喵呜”的声音,活像要将余夏给吞了似的。
是只不好惹的猫。
赵翩翩三两步将余夏挡在身后?,望着橘猫软软劝道:“你别闹。”
“喵呜!”橘猫不屑的睨了她一眼,昂着脖子虎视眈眈盯着余夏。
“……喵呜?”余夏伸脖子抬手握爪凑在脸颊旁冲它露出个笑。
程斯年见她模样?“噗嗤”笑了声,橘猫转头瞪了他一眼,“喵呜”了声重?新跳进紫藤花簇里,抖抖身子蹲在一旁的石台上,软乎乎的尾巴将眼睛遮蔽住。
“你养的么?”余夏随意坐在一旁问。
“刚捡回来的。”程斯年笑道:“还没取名字。”
橘猫尾巴扯开,轻蔑的瞪了他一眼,又“喵呜”了一声,似乎在表示抗议。
赵翩翩提议叫“纱卡”,程斯年摇头。
“那叫塞拉吧,这是我?的英文名字,”余夏摸了摸下巴琢磨道:“我?爸爸以前?给我?取的,但是我?估计也没机会出国了,就给猫咪用?用?好了。”
那瞬间,橘猫又将尾巴遮住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名字。
“就塞拉吧。”程斯年道。
程斯年所住的地方是偌大?的别墅,偌大?的花园,配有游泳池,低调奢华,甚至后?院还有荷塘。但父母却常年不在家?,连个佣人都没有。余夏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
在厨房里跟赵翩翩做饭时,赵翩翩噘着嘴别扭问:“余夏……你、你为什么都不爱跟我?一起玩儿了啊?”
“啊?”余夏切菜的手顿了下,转头望了她一眼笑着道:“想去(1)班,一直刷题,进补习班了。”
赵翩翩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跟他们以为我?跟程斯年有什么呢?”
“?”余夏微愕,转头望她:“谁……谁说你们有什么?”
“嗨,我?们班不有人看我?跟程斯年经常在射箭场射箭么?”赵翩翩笑容灿烂洗菜,低头解释道:“就以为我?跟程斯年是男女朋友,实?际上嘛……”
“实?际上?”
“他算我?老师,我?算他学生。”赵翩翩叹了口气,低声嘀咕埋怨:“要不是为了这个世界,谁没事儿被蹂躏。”
余夏眸光闪了闪,那颗被掩埋在土地里的种子被暖风吹拂,抽出了芽。
原来,不是。
那段时间,余夏和赵翩翩以探望同学为由,时常去他家?里写作业,程斯年惯常会给她们补习,塞拉偶尔会跟余夏抢小蛋糕,倒是没做出多凶残的举动。
有时候,赵翩翩会在花园里射箭,骑马,可惜学得并不算好。
尽管学了许久射箭,她扣弦拉弓时,射出的箭软绵绵的落入地面,骑马更不必说,上个马都快哭了,尽管程斯年那时从?轮椅上下来,亲自教授。
“余夏余夏,你来吧你来吧,我?真的不行?了。”赵翩翩忙往余夏身后?躲,眼泪汪汪,揩了揩脸上的泥土央求道。
程斯年骑在马上眼眸漆黑如墨,目光沉沉伸手道:“再来。”
“不要。”赵翩翩缩在余夏身后?,可怜巴巴望着余夏:“你帮我?应付应付他。”
说着,将余夏朝前?推了一把,撒丫子往别墅里面跑。
留下余夏和程斯年四目相对,程斯年摇了摇头,朝余夏伸手,笑道:“试试么?”
“嗯。”余夏坚定?点头,弯唇一笑,将手搭在他的手掌上。
程斯年将她拉上马,教她调整好姿势,拉着缰绳,一拍马背,马儿就朝在草丛里“得得得”跑了起来,直直跑过后?院的荷塘,顺着草坪跑进大?片树林。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余夏在马上颠簸,只觉背后?的少年胸膛宽厚,砰砰砰的心跳声隐约传来,温热的气息沾染。
脚下的马儿像是冲破了藩篱,奔向自由,无?拘无?束。
停下来时马儿抵达了山顶,脚下是青草浅浅,举目望去云雾缭绕,能看到整个排列组合的淮安,山风丝丝缕缕吹来,让她胸口豁达开朗。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世界。
就这样?,她比赵翩翩先学会了骑马和射箭。
期末考试来临,程斯年回学校参加了考试,但对于余夏而?言却是另一场灾难。
顾凉因姜可人事件调换了她的试卷,导致她在拿试卷时成绩极低,失去了去(1)班的机会,她趴在桌子上眼眶微热,江宴不合时宜扯她的头发。
以往,他也这么恶作剧扯她的头发。
那一瞬间,所有努力?轰然崩塌,在赵洲舟还在念成绩时,她没忍住站起来瞪着他,眼眶红得想兔子似的。
隐忍,变得十足艰难。
“不就是没考好么?哭什么?”江宴好笑道。
余夏抓着书?包朝教室外走去,脚步越来越快,像是怕被人抓住似的,浑然不管教室里哄然之声。
学校门卫不让她出去,她只能在学校小树林瞎晃,在全校放学时,赵洲舟给她播了个电话安慰了他一番,然后?因上课时间逃课被罚扫教室。
“对不起。”余夏将唇抿成一条线,倏尔觉得自己很差劲。
回教室时,空无?一人,她教室打扫完毕,已是日渐西沉,望着战斗过的教室,所有记忆都变得鲜明。
这时,她拉了把椅子,端正坐下,望着教室后?画得漂亮的黑板报,哪里处处透着江宴与人打闹的影子,发根的疼痛感又在刺激着她的神经,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把剪刀。
如果未来一定?会被所有人踩在脚下,那么她就跟所有人鱼死网破。
“扣扣扣”敲门的声音响起。
余夏转头就见程斯年笑着站在门口,她张了张嘴巴,眼睛却酸涩得厉害,梗着脖子不说话。
不能,跟他一起去上学了。
“拿着剪刀做什么?”程斯年走过来站在她身后?望着黑板报,打趣道:“考差了,也不至于哭吧。”
“我?想剪掉长发,”余夏抿了抿唇,隐隐能嗅到他身上的薰衣草味道,吸了口气道:“你帮我?剪掉好不好?”
程斯年微怔,“嗯。”
余夏将见到递给他,垂眸道:“谢谢。”
“你不喜欢长发么?”程斯年拿着剪刀犹豫了一下问。
余夏揪着校服裙摆,咬着下唇道:“我?……我?不想再被欺负了。”
“欺负?”程斯年疑惑道。
余夏轻轻“嗯”了一声,笑了下:“不想再被人扯头发了。”
不想,再苟延残喘。
如果只是为了漫长的生命,转而?践踏自己,那她还是余夏么?没有任何时,她那么迫不及待的成为自己,成为余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