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的小李老师看见了,忙问,“贺笙,你怎么样了?出血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虽然表面这样问,可是看向贺笙的眼睛里只有嫌弃,对上小男孩凶狠的目光时,还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男孩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用长袖抹去唇角的鲜血,一瘸一拐向外走。
现在这个时间点刚好放学,班上的孩子陆陆续续被大人接走。
现在正值夏季,天气炎热,这个年纪的小孩大多都是父母的掌心宝,就算家境不富裕,穿着也是得体整洁的。碎花裙小短裤,活泼可爱。
可是贺笙身上还穿着长袖长裤,衣服裤子被洗的发白,就连鞋子也被磨的开了胶。因为鞋子不合脚,一个大脚趾露出来,显得分外滑稽。
有孩子被妈妈牵在手里,指着贺笙说,“妈妈,今天就是贺笙打得郑凯东。”
女人一把把孩子扭过去,口吻毫不掩饰,“别和这种没爹没妈的打交道。”
贺笙低着头,被郑凯东踹过的肚子好疼,脸更是火辣辣的,但是这些疼痛比起自己平常遭受的根本算不上什么。在外人面前,贺江对他下手还是轻的。
贺笙拖着腿慢腾腾向前走的时候,突然眼前出现一双印着哆啦A梦的运动鞋。这鞋他以前也有一双,可惜后来穿坏了,不见了。
他性格孤僻、阴沉,再加上身上那些不好的传闻,其余的小孩都被家里人教育的视他如洪水猛兽。敢站在他面前的,只有那个反应永远比别人慢半拍、考试永远倒数第一的小结巴。
贺笙抬起头,果然看见裴向阳站在他跟前。
裴向阳皮肤雪白,五官生的精致秀气,看上去好像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要不是剪着短发,穿着男孩子的衣服,第一次见,都会以为他是一个漂亮的小女生。这样单纯天真的孩子,和他这种在阴暗角落艰难求生的人天差地别。
裴向阳的手里还捧着那个小皮球,就好像从那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抱着这个小皮球,没有松过手。
贺笙是为了这个皮球和别人打架的,他想,他应该是喜欢它的。
所以下一秒,裴向阳把皮球送到了贺笙面前。
贺笙用一种极其冷酷的眼神看着他,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九岁孩子应该有的眼神。一双漆黑的眼珠子里,暴露着对整个世界的恶意。
对上这双眸子,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裴向阳不自觉又想到被杀的一幕。身体的本能让他后退了两步。贺笙冷酷的脸上,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泄愤一般地拍掉了裴向阳手里的皮球,又将滚落在他脚前的皮球踢远,独自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学校。
直到贺笙走远,裴向阳才回过神来,刚刚居然被一个九岁的小孩给吓到了。虽然他从小到大都不聪明,但好歹也活了二十五年。刚刚实在太狼狈了。
刚刚的皮球不知道被贺笙踢到了哪里。裴向阳猫着身子在各个角落左探右看。
小李老师走过来,笑呵呵地问,“阳阳找什么呢?”
“皮、皮球。”
裴向阳的声音小小的、怯怯的,还有点结巴。
裴向阳六岁的时候发过一场高烧,那时候裴子江正在打拼事业,方雅兰在医院照顾生病的小儿子,大哥在学校上课,家里根本没人管他。等方雅兰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裴向阳已经烧的不省人事了。那一场高烧导致裴向阳的大脑发育比别人变得迟缓,语言能力也退化,说话不断结巴。原本医生说结巴的毛病过几年就好了,但是裴向阳自己知道,这个过几年实际上到了高三才好起来。
裴向阳一转身,就听见身后一个老师问小李老师:“干嘛呢?”
“说要找小皮球。”
“长的怪可爱的,可惜是个傻子,话都说不利索。”
这种话裴向阳一直以来没少听,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比起家里优秀的大哥和弟弟,就显得更加蠢笨了。所以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裴向阳都选择假装没听到。反正在大人眼里,他是个傻的,就算当面说他傻,他也不明白。
裴向阳最后也没有找到那个皮球,陈望水先来接他了。
“阳阳,陈叔来接你了。”
最近这一片发生了拐卖儿童的事件,为了学生的安全,学校提倡四年级以下孩子尽量让家长来接。
裴向阳抬头看着多年不见的陈望水,眼眶有些发红,心里感慨万千。
早些年,他们家经济困难,父母为了赚钱几乎不着家,家里时常只剩下他和弟弟裴钰。是邻居陈望水夫妇一直在照顾他们哥俩,在裴向阳的童年记忆里,陈望水的分量比他的爸爸还要重。
“人又没来?”
“不好意思啊,说是工作忙,实在抽不开身,只能我来接孩子了。”
“可是这关乎孩子留不留级的问题,怎么说也要让学生家长亲自来一趟吧,再怎么忙,对孩子也太不操心了。”
“好好好,我回去一定转告他们夫妻俩。”
和小李老师谈完话,陈望水走到九岁的裴向阳跟前蹲下,摸了摸裴向阳的小脑袋:“眼眶怎么红了?有人欺负我们家阳阳了?”
听见这声音,裴向阳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扑进陈望水的怀里。
陈望水顺势把孩子抱起来:“走咯,叔带阳阳回家。”
裴向阳窝在陈望水的肩头,觉得九岁大的孩子还要人抱实在不好意思,可是他又太想念陈叔了。一时半会儿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
上辈子,在他高三那年接到陈叔癌症晚期的噩耗,临近高考,裴向阳还请了两天假回来看他。记忆里总是接他放学,把他扛在肩头永远强健的邻家叔叔,整个人形如枯槁,气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看见他来,却连握住他手的力气都没有。
裴向阳想到这里,就心酸的不像话,眼泪根本控制不住一直掉下来。陈望水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问他:“阳阳怎么了?真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叔,叔叔一定帮你教训那人。”
裴向阳摇摇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就是、就是、不、不想留级。”
刚刚听陈望水和小李老师谈话,裴向阳知道,他们说的就是让他留级的事情。裴向阳不聪明,甚至可以说的上有些蠢笨。和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三的大哥裴诀明不一样,裴向阳拼命学习,却还是回回倒数第一。
上辈子这一年,裴子江和方雅兰听从了老师的建议,让他留级一年。可是即便留级,他的成绩也依然没有特别大的进步。
九岁的小娃娃哭起来脸蛋鼻头都红扑扑的,裴向阳皮肤瓷白,长得可爱,哭起来特别惹人心疼。
陈望水用大手抹了一把娃娃的眼泪,哄道:“好,不留级不留级,叔回家和你爸妈说。”
“可是、我、我太笨了,上次考、考试又是倒数第、第一名。班上好、好多多人都说、说阳阳是笨蛋。”
陈望水的眼神变得凶巴巴地:“谁敢说我们家阳阳是笨蛋,我们家阳阳只是年龄小,等长大了,就变聪明了。”
不管是班上的老师同学,甚至是裴向阳的父母,都觉得裴向阳是笨蛋。只有陈望水会哄他。曾经裴向阳一度相信了陈望水的话,以为长大后就会变得聪明。可事实上,他长大了也依然没多聪明。在很多事情上无论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大哥和弟弟。
裴向阳想,陈叔去的早,如果陈叔当时在世,看见他大学毕业依然是个要弟弟养的废物,肯定对他很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