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出得外面来,为着哪吒的事心烦。他不明白到底是哪吒变了,还是自己太过敏/感。哪吒对自己不坦诚,自己也没坦诚。也许这就是成长吧,有些话说不出口,也不能说。难道敖丙能说哪吒,你辛辛苦苦隐瞒十几年的事被我知道了……吗?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只是敖丙不明白,哪吒是不把它当一回事,觉得没有必要说,还是心怀芥蒂隐瞒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爆发了。一想到哪吒嫌弃自己,敖丙心里就难过。
为什么他要跟那个该死的申公豹不清不楚呢?敖丙觉得这简直是他一生的污点。唯有在这件事上,敖丙觉得愧对哪吒,在他面前底气也没那么足了。
敖丙走到凉亭里,坐在栏杆旁,看着旭日升起,阳光洒在荷花池里,耀眼刺目。敖丙被反射的光晃得难受,不由转过了头来,看着凉亭里的石桌石凳出神。
韦护正和薛恶虎一起吃早饭,他看着眼前的饭菜,没有一丁点食欲,那飘来的油烟味让他感到恶心。韦护放下了饭碗,薛恶虎见他碗里的饭都没怎么动,看向他的脸,道:“怎么了,大师兄,不合胃口吗?”
“嗯,没什么胃口。”韦护应着起身:“你自己吃吧。”
“可你都没怎么动过,”薛恶虎看着他道:“大师兄,你不吃饭怎么行呢,你看你,越来越瘦了……”
“可我吃不下,”韦护道。
“那你吃个包子!”薛恶虎劈手夺过个包子塞他手里。
韦护叹了口气,心道,包子也吃不下啊。
“吃啊,大师兄!”薛恶虎眼睁睁看着他。
韦护在薛恶虎的殷殷期盼下,又坐了下来,拿着个包子,像吃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递到了嘴边。韦护张开嘴轻咬了一口,那包子松软馨香,吃进韦护嘴里,却味同嚼蜡。
韦护饮食不振有段时日了,若不是为了续命,他根本不想碰饭碗。他不想吃饭,什么都不想吃,仿佛忽然之间对世间的食物失去了兴趣。可他又深知,自己要吃饭才能活着,所以他开始怀着一种厌恶的心情勉强自己吃东西。
韦护感觉自己得病了,兴许得了厌食症。以前症状轻微,如今越来越严重。韦护越来越瘦,平时看他走路是飘着的,好像一股风吹来就能把他刮跑。薛恶虎看着他,甚是担心,“大师兄,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啊。”韦护淡淡地应着,看着包子馅儿,感到一阵恶心,他真的吃不下了。
“不吃了,你吃吧。”韦护扔下了包子,站了起身,走了出去。不用吃饭,韦护感觉轻松了不少。好像吃饭是一项沉重的负担。
薛恶虎看着剩下的大半个包子,韦护就吃了一点,薛恶虎转头看着韦护出门,感觉大师兄真的变了好多。他什么时候见过大师兄这副样子,伤心欲绝,灰心失意,对人世绝望……尽管韦护没多表现出来,但薛恶虎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死气沉沉。从前鲜活的大师兄上哪去了?为什么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难道因为……那个杨戬吗?是杨戬让他茶饭不思?薛恶虎猜不透大师兄的心思。大师兄也不会告诉他。
有些人表面平静,一切如常,其实内里已经开始腐烂。
韦护走了一阵,忽然胃里反酸,他不由捂了嘴,那股冲动到了喉咙口,致使他忍不住干呕了起来。他什么都没吃,呕出来的除了酸水,也没什么东西了。韦护觉得糟透了,他口中又苦又涩,令人恶心透顶。
韦护顽强的求生欲让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算什么?难道没有那个人就活不下去了吗?有病就去治病,何必在这里作践自己!韦护说的治病是指他的“厌食症”。
韦护收拾了一下自己,打算去找何大夫看看。
韦护一路走来,穿过荷花池的抄手游廊,他下意识地往荷花池看去,就看到了凉亭上,何大夫正坐在那里出神。韦护见到何大夫在那里,不由停住脚步,转身往他这边而来。
何大夫眼角余光瞥到有人过来,不由看过去,看到了韦护。
韦护招呼了一声:“何大夫,你在这里做什么?”
“哦,是你,”何大夫站了起身,打招呼:“韦将军。”
“不用叫得那么见外,像哪吒那样叫我名字就好。”韦护笑了下,道:“何大夫,我找你看病。先坐下说吧。”
何大夫点了点头,两人在石凳上坐下。何大夫看着他,道:“你怎么了吗?”
“也没怎么,就是,食欲不振。”韦护伸出了手来,道:“请何大夫给瞧瞧吧,是不是得了厌食症?”
何大夫给他把脉,韦护打量着他神情,何大夫脸上淡淡,没什么表情。诊了一会儿,韦护问:“怎么样?”
何大夫把完脉,看着他,只说了四个字:“气血亏虚。”
韦护一听,心下了然,他其实也知这病是怎么引起的,道:“应该是厌食导致的吧,可我吃不下东西,你这里有什么药可以开胃的吗?”
何大夫摇了摇头,道:“平时饮食可以适当清淡些,吃些诸如西红柿,萝卜,山楂等瓜果都可以帮助开胃,不用特地吃药。你这个是心情郁结导致的,保持心情舒畅,放松精神,不要待在屋里,多到外面活动活动,呼吸新鲜空气。自然不药而愈。”
韦护听完刚想点头,何大夫又补充了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
“……”韦护感觉被何大夫看出来了,有些尴尬。何大夫看着他,道:“你近来过得并不开心。”
韦护看着他,道:“你似乎也不开心。”
何大夫道:“兴许我们是一样的问题。”
韦护试探着道:“因为哪吒?”
何大夫看着他:“因为杨戬?”
两人相视一笑,明白都是为情所困。
何大夫道:“我们可以交流一下经验,说出来会好受些。”
韦护道:“你先说吧。”韦护想着若是何大夫坦白,那他也坦白。
何大夫看向池子里的荷花,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你知道,感情发展到一定阶段,就趋于平淡,没有激情,没有浪漫,逐渐失去兴趣……”
韦护看着他的侧颜,道:“哪吒对你失去兴趣了?”
何大夫转头看向韦护,有些骇然,虽然他感觉哪吒在那种事上确实寡淡了些,好像对自己失去兴趣,但自己想是一回事,从旁人口中听到又是另一回事,而且从韦护的口吻看来,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韦护见他讶异地看着自己,忙解释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们的事,我可没横插一脚。”韦护对于何大夫之前误会他和哪吒还心有余悸,怕哪吒事后知道怪罪。故而急忙解释。
何大夫笑了下,道:“我没这么想。我知道你们之间什么也没有。能爱上哪吒的都是不简单的。”
韦护笑:“你这是在变相地夸自己吗?”
“是啊,”何大夫道:“我也觉得自己不简单。居然爱上那个臭脾气。”
“你呢?”何大夫看着韦护,道:“杨戬怎么了?”
“他没怎么,我们闹掰了。”韦护收敛了笑容,撇开了视线,道:“刚开始可能有点难受吧,过段时间就好了。”
何大夫道:“你是真心喜欢上他了吗?”
“大概吧,也许有几分真心。”韦护淡淡地道。
“你的身体比你诚实多了。”何大夫道:“你喜欢谁,不喜欢谁,它都帮你记录好了。”
“……”韦护算默认了这个说法,尽管嘴上故作坚强,可他的身体做出了反应。把杨戬剥离他的人生,他就只剩一个空壳子了。了无生趣。
如果吃饭是为了续命,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韦护头一次感到茫然和不知所措,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杨戬,而杨戬,竟真的离开他了。意识到这个事实,韦护的心就像死了一样,再无法鲜活地跳动起来。整个人变得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他一面觉得这样很好,一面又不甘心,渴望杨戬来爱他。他把这归结为自己就是贱的,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却在……
“为什么闹掰呢?”何大夫看着他,道:“既然这么难受,为什么不干脆在一起呢?”
“道理大家都明白,”韦护看向他,道:“可就像你说的,感情发展到了一定阶段,就会没有激情,失去兴趣,这是不可控的。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是两个人的事。”
“那就好好沟通一下。”何大夫轻描淡写地道。
“何大夫,”韦护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有些激动地道:“既然你觉得沟通能解决问题,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烦恼呢?”
“……”
何大夫无言以对。
是啊,有些问题不是沟通就能解决的,沟通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但他们的问题显然不在此列。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一阵微风吹来,淡淡的荷叶香气在鼻间萦绕。
韦护话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不由心生愧疚。何大夫一副无害的样子,让韦护觉得对他说话语气重一点都是罪过,毕竟何大夫也是在帮助自己,没什么过错。
韦护清咳了一声,打破沉默,道:“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唉,算了,谁离了谁还活不下去呢,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不过你跟我不同,哪吒是真爱你,他爱你入骨,你应该好好珍惜他。”
“他爱我入骨?”何大夫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
“他的心一直在你身上,”韦护看着他,道:“他的眼神看你的时候跟看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对别人他都很不客气,但是,对你,这么说吧,他恨不得把所有的温柔全给你。这样还不是爱你入骨么?”
何大夫看着他,细想了一下,道:“因为我们较旁人亲密吧。他从小就这样。”
韦护道:“他这样,是因为你在他心中是特别的,你是那个特别的人,是他想好好对待,好好珍惜的人。至于别人,他理都不理,更别说在乎他们的看法了。我觉得,你们更应该好好沟通。”韦护比旁人更希望他们好,因为只有他们好了,他才能相信爱情,才能相信这样是可以走到一起的。他和杨戬不能走到一起,是时运不济,不是别的。
哪吒和何大夫的爱情几乎成了韦护的信仰,韦护像在摸黑走路的人,而哪吒和何大夫是他的指路明灯。韦护不知所措的时候,就想看看别人怎么做,他想跟着他们的步调走。
尽管现在也没什么卵用了,因为杨戬很久没出现了,他是不是真的打算放下了,或者想去找他的孔宣了?
“那好,”何大夫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他走了九十九步,那我就走那一步吧。”
他走了九十九步,那我就走那一步吧。这句话就像一记警钟敲在韦护心头,韦护心中震撼不已,是啊,他走了九十九步,而自己呢,连一步都没有跨出去过吧?为什么懦弱地待在原地等着别人来爱,为什么不能主动出击?
韦护为一直以来的被动感到惭愧。他是爱杨戬的,他深爱着他。可是,为什么?韦护想起自己的顾虑,看向何大夫,何大夫起身准备走了,韦护也跟着起身,道:“何大夫,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何大夫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我的身体,是健康的吧,没有其他毛病吧?”韦护小心翼翼地问,他还是没敢把那个可怕的病名说出来,太羞/耻了,说不出口。
何大夫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道:“现在没什么毛病,你再不吃东西,就很难说了。”
“哦,”韦护听了,放心下来,看来他现在没那个毛病。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先走了。”何大夫看着他。
“没事了,你忙吧。”韦护看着他道,何大夫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韦护站在凉亭里,看着一池荷花,日头高了,热量随之升高。韦护站在凉亭里,都感觉到外面热。但凉亭还算凉爽,时不时有风吹来,掀起他的衣摆。韦护本是玉树临风的身姿,如今形销骨立,风大一点,仿佛都能把他吹跑。看到的人不免为他担心。
杨戬并没有消失,只是以另一种形态出现,有时是蜘蛛,有时是蚊子或苍蝇,通常是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因为太普通,不会引人注意。韦护知道杨戬的,有时看到蚊子苍蝇,不免心砰砰跳,以为他来了,但杨戬一直没有现身,韦护不由满心失落。最后逐渐演变成韦护感觉自己发了疯,见到只普通的苍蝇蚊子都以为是他。
是他又怎样呢?他不现身,是来看他笑话么,或者是在监视他?韦护一想到杨戬监视他,就特别恼恨,见到蚊子苍蝇都要打死。
杨戬并不知道这些,他通常都是在外面,很少进韦护的房间。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又惹他厌烦。今日韦护出来,杨戬变了只蚊子在后面跟着他,直到韦护在凉亭里和何大夫说话,他也过去,附在栏杆下,听他们说话。
当杨戬听到韦护说对自己也许有几分真心,他的心狂跳了起来。再看韦护苍白瘦削的容颜,杨戬忽然多了几分心疼。这分明就是为情所困,为爱憔悴的可怜模样,他为什么不说呢?而他顾虑的病,何大夫也说没问题。
何大夫走后,杨戬看到韦护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刚想现身去拥抱他,而韦护却忽然转身,离开了。
杨戬感到一丝怅然和遗憾。
但又很庆幸。
杨戬依然无法猜透韦护的心思,不知道自己刚刚若贸贸然上去,是惹他厌恶,还是令他欢喜。而韦护说的几分真心,杨戬自从西岐回来后就再没感受到。
韦护离了凉亭,照旧去屯兵营忙军务。他听了何大夫的话,在地里摘了几个西红柿吃,空腹吃西红柿,又闹了半天肚子疼。韦护感觉自己真是多灾多难的命。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这一遭,中午的时候,韦护倒是饿了,也吃得下东西了。
韦护对这样的自己很无语。
闹腾了一天,傍晚时分,韦护回到将军府来,便回房拿了衣服去洗澡。
待洗完回来,正要掩门上床睡觉,忽然一个人伸手从背后搂住了他,毫无征兆的,韦护被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杨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洗得香喷喷了,正好下嘴。”杨戬说着在他颈间轻咬了一口。韦护瑟缩了一下,全身因为激动而在微微颤抖。
“大师兄,”这时门外忽然响起薛恶虎的声音,韦护睁大了双眼看着门锁,心剧烈跳动起来,他狠咽了下口水,下意识伸手过去扣上了门闩。
杨戬见了,在他耳边低笑了一声,将他往床边带。
“大师兄,你睡了吗?”薛恶虎在门外敲了敲。
“你还不出声么?”杨戬在他耳边轻声道,“难道你想让他一直在那里叫唤?”
杨戬说话的气息全喷在了韦护耳朵上,韦护心跟着砰砰跳,他努力稳住了心神,尽量语气平静地向门外道:“小虎,我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哦,”薛恶虎应着,侧耳倾听了下,再没什么动静,郁闷地离开了。
杨戬手扣着韦护的月要,听着外面薛恶虎离去,才放松了些,将韦护转了过来,韦护看着他,有些难为情,道:“你又来干什么?”
“你不想我来么?”杨戬凑近了他,做出要吻他的样子,韦护看到,心跳到了嗓子眼,但他不闪不避。因为他渴望他,想拥抱他,亲吻他,他为这个男人着迷,如今他的气息盈满鼻间,韦护感觉如梦似幻,一切都变得那么的不真实。韦护站着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他,生怕一眨眼,杨戬就不见了。
“你不说也罢,”杨戬凑近咬了他一口,道:“从你嘴里说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把你自己给我就好了,”杨戬将他押在了床上,满含爱意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倔强,这么令人心疼?”
“你会心疼吗?”韦护愣愣地看着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