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罪还能原谅,且要褚赢继续监国,无非是想向世人?表明?,他要传位于?大皇子。
果然,圣上淡淡抛下一道?惊雷:“因为朕想他继承皇位。”
陆远没什么反应,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圣上昏迷了一整日?,现下似乎精神不错:“赢儿骄纵倨傲,时不时还要做些蠢事?,比起祯儿不知差上多少,的?确算不上储君的?最佳人?选,可他有一点好。”
说完,他静了一瞬,陆远配合开口?:“卑职愿闻其详。”
“他没祯儿聪明?,也不够狠心,祯儿有的?是法子在他手上保住性命,”圣上勾起唇角,眼中并无笑意,“祯儿像我,看似温和好相与,心底却不知藏了多少事?,若他做了皇帝,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拿赢儿开刀,朕就这两个儿子,江山给?谁都行,横竖有满朝文武盯着,不会有事?,可如何在皇位之争后,同时保住两个人?的?性命,便是一门大学?问了。”
说罢,他抬头看向陆远:“你去,将赢儿放出来吧。”
“是。”
陆远垂眸,神色冷淡。
大雨不停地吓,雨滴在地面上汇聚成?水流,争先恐后地挤进路两侧的?暗槽。天牢里还是一片热闹,陆远静等着太医来了,确定大皇子已经无力回天,这才回宫复命。
圣上惊闻噩耗,顿时吐了一口?鲜血,宫人?们又是一阵忙碌。
一直到过了子时,陆远才从宫中离开,他没有回陆府,而是径直去了简轻语的?寝房。
寝房今日?也被打扫过,床边摆了一束花,香气熏染了没有更换的?被褥,将简轻语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驱逐。
他在床边静站许久,最后面无表情地在脚踏上坐下,倚着床闭目养神。寝房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他安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眼角落了一滴泪,他平静拭去,重新睁开眼睛,再开口?声音略微沙哑:“喃喃,该回来了。”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陆远不再说话,手指轻轻摩挲另一只手上的?疤痕,最后缓缓站了起来,他转身要走,却不小?心将脚踏往床里踢了些,随后床下传出一声轻响,像是脚踏碰到了瓷器一样的?东西。
他顿了一下,一伸手又摸到了一片凉意,拿出来一看方知是个不大的?瓷碗。微弱的?月光下,瓷碗里沉着的?痕迹已经干涸,显然时间?已久,但还是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仅仅是一点药味,他便蓦地想起简轻语总是一脸专注熬药的?模样,已经许久没有异样的?心脏顿时抽疼。他死死攥着药碗,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
记忆再无法收敛,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上演,他半跪在床边久久没有起身,许久又俯身下去,想将碗重新放回原位,然而手还未伸进去,便发现曾经被简轻语藏在床下的?床单消失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回过神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瞬间?将整个床底照亮——
没有。
陆远的?心跳逐渐快了起来,他当即放下手中药碗,冲到柜子前开始翻找,然而将里头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却依然没有看到那条脏了的?床单。
……她那个懒性子,既然一开始没有洗,那之后也不可能会洗,一开始没有扔,之后也不会想起要扔,可又没有换地方藏,为何会消失不见?
陆远手心出汗,将整个屋子翻找一遍后,视线重新落在了衣柜上。此刻里头的?衣裳被他全部扔在了地上,乱糟糟地堆在一起,而柜子本身却一览无余。
简轻语对衣裳首饰不大感兴趣,不到必要时候都想不起为自?己添置,所以重逢之后,他便负责起为她选衣裙的?职责,这里的?每一条衣裙,基本都是他千挑万选过的?,可以说他比简轻语更了解她的?衣柜。
陆远喉结动了动,许久之后点了一盏灯,借着微弱的?烛光走到衣柜前,将乱了的?衣裙一件件整理好,重新放回了衣柜中。
少了一套墨绿色荷叶衣裙。
平白无故,突然少了一套衣裙。
陆远死死盯着衣柜,许久都一动不动。
许多事?伪装得再天1衣无缝,可只要被抓到一根线头,便能抽丝剥茧,找出所有的?不对劲。陆远觉得,他似乎抓到了这根线头。
……
“阿嚏!”简轻语睡梦中突然打了个喷嚏,顿时惊醒过来,再看窗外,天还是黑的?。
……这两日?怎么老是睡不好。简轻语心里嘟囔一句,叹了声气后翻个身接着睡,等再次醒来时,外头天已经彻底亮了,她见状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洗漱更衣跑出去,然而外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了。
正在给?病人?看诊的?白胡子老头,见她匆匆跑出来顿时瞪眼:“老夫行医四十年?,教过的?徒弟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就没见过比你还懒的?!”
“师父您也知道?,我特殊情况嘛。”简轻语笑嘻嘻地找借口?,丝毫不以为耻。
她回了漠北之后,因为怕被抓到,所以并未回家,而是拿着褚祯给?的?盘缠隐姓埋名,去了离家不远的?小?镇生活。
盘缠还有很多,她本想着开个医馆,结果还没等开,便遇上几个被匪徒所伤的?百姓,诊断之后刚拿了药准备治,就被路过的?老头给?呵斥了,她被骂得晕晕乎乎,回过神后还不服气,当着老头的?面给?自?己抓了副安胎药……
后来的?事?她真是不愿多想,也幸好老头在她煎药时偷偷减轻了药量,才让她只是拉了两天肚子,别?的?没有受影响。
亲自?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有多差,简轻语着实失落了好几天,同时对被她医治过的?陆远和褚祯生出许多愧疚,直到老头找上门,她的?心情才算好点。
“你还算有点天赋,就是太盲目自?大不虚心,若你真心想行医,便拜我药半仙为师吧。”老头勉为其难道?。
简轻语向来放得下身段,也早听说了药半仙的?威名,当即扑通一跪就拜了师,之后便来了老头的?医馆做学?徒。
“仗着有身孕溜奸耍滑的?,老夫就见过你一个,若早知道?你是这副德行,老夫当初说什么也不收你!”老头继续吹胡子瞪眼。
简轻语连连称是,及时为他倒了杯茶:“师父喝茶。”
老头接过茶碗一口?饮尽,正要继续骂,也不知简轻语从哪变出几块果脯,殷勤地递到他面前。
老头嗜甜,当即眼睛粘上头了,嘴上却还在不饶人?:“没看到老夫在做事?吗?!”
“师父忙一早上了,接下来徒儿做吧,您先歇着。”简轻语当即将他拉了起来。
老头轻哼一声,勉强站了起来,往嘴里塞果脯时还不忘提醒:“只准诊脉,不得开药!”
“知道?啦!”简轻语无奈。
老头斜睨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他走后不久,一个着青衫的?文弱男子走了过来,简轻语笑眯眯地打招呼:“奚清师兄,早啊。”
“不早了,日?上三竿了,”奚清无奈开口?,“师父呢?又被你气跑了?”
“当然没有,他去吃零嘴了。”简轻语当即撇清干系。
然而奚清并不相信她,笑了笑后在她身边坐下,她每诊断一位,他便开一张药方。
简轻语看着他流畅地写单子,顿时觉得手痒痒:“奚清师兄,我能开一张吗?”
“想都别?想。”一向好说话的?奚清当即拒绝。他这个新来的?小?师妹,医术上确实有些天赋,靠自?学?便在诊断上强出他许多,可惜药方开得一塌糊涂,即便诊出了病症,也能生生给?人?治死,所以医馆上下严禁她开药方。
简轻语闻言撇了撇嘴,但心情没受影响,噙着笑为面前的?病人?诊脉。
她已经回漠北将近两个月了,起初还经常想起陆远,但从来了医馆之后,每日?里都是忙忙碌碌,一直到深夜才有机会歇息,每次都是倒头便睡,渐渐也没空再想京都的?一切了。
虽然每次想起陆远心中还是惆怅,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过后,她如今只想好好学?医,将腹中孩儿平安地养大,至于?不该想的?,她也不会再想。
人?忙活起来,时间?便过得特别?快,转眼便从初冬进入了深冬,两年?没有下过雪的?京都,在腊八这天飘起了大雪。
“大人?,查到了,简轻语落水之后……二皇子府中确实来了一位姑娘,只住了三日?便离开了。”季阳硬着头皮开口?,莫名觉得呼吸困难,不敢看面前的?人?。
陆远听完并不意外,语气甚至非常平静:“她在京都认识的?人?不多,有能力帮她离开,且能为她抹去一切破绽的?,也只有褚祯一人?了。”
“……卑职已经查过,二皇子并未囚禁她,而是派了侍卫将她护送出城,应该是、是回漠北了。”季阳半点不敢欺瞒,将知道?的?一切都说了。
陆远垂下眼眸,静了片刻后缓缓开口?:“让你请的?大夫呢?”
“就在门外。”季阳说罢,便将人?叫了进来。
大夫看到陆远两股战战,哆嗦着开口?:“给?陆大人?请安。”
陆远也不废话,直接将药渣干涸的?碗放在了桌面上:“查查,这里头是什么药。”
起了疑心之后,他便对那日?她慌张藏药碗的?事?耿耿于?怀。
大夫忙接过碗,仔细辨认之后小?心回答:“回大人?,是落子药。”
季阳:“!!!”
陆远古井无波的?眼眸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随意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拳,手背上青筋几乎要爆出来,然而他的?声音却十分平静:“确定吗?”
“老、老朽行医多年?,绝对不会认错。”大夫忙回答。
陆远不说话了,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简轻语,你很好。”原来所有的?意外,都是早有预谋,是他低估了她。
季阳打了个寒颤,默默在心里为简轻语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