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是个贤德人,每到年节里,总会赐些宫中吃食分?发下去,京里排得上号的人家,每到节庆,一早便吩咐门子守在大门边候着,现成的红封儿也都先包起来,预备着接御赐膳食。
大年初一有春盘咬春,清明有清明粿子,中秋有月饼鸭子芋头,端阳有甜咸粽,腊八节里还得分?一回腊八粥,上头点缀得七巧果物拼成瑞树香花,哪个花头盛,便是哪家更得看?重。
倒也不是甚个稀罕事,只这又非年又非节的,宴客也不过是那几家的夫人,皇后身边有人提及,还想着能赐东西下来,那便足见恩宠了。
宋家一年得的也不少,除了节庆,平常日子里头还得得些点心吃食,方是得看?重的,宋老?太爷的资历摆在那儿,除了皇后娘娘,太子那儿也不时有东西赐下,吃着好的用着好的,总想着老?师一份。
似纪家这样的家势,又有颜夫人在场,送东西本是件小事,可送东西的人却有了来头,来的不是别个,却是圣人二?子睿王恪,穿了常服,进门先行家礼,冲着颜夫人叫一句叔婆,跟着又见过吴夫人纪夫人,嘴里叫着三姨母六姨母。
睿王出生的时候,圣人已经登基,他生下来就已经是龙子龙孙,不似太子在潜邸出生,跟颜家来往颇多,当着人时虽也行家礼,可也是国礼先?行。
吴夫人一见着睿王,先?拿眼儿去看?妹妹,见自小就和顺温文的六妹妹少见的蹙了眉头,伸手拉一拉她,大大方方笑起来:“恪儿怎么来了,可是那城外山上的兔子又要?遭殃?”
都已经行了家礼,再叫王爷便显得生份了,那些个外客娘子自也赶紧到仪门后,纪夫人叫婆子把她们都领到花厅去,这一位于颜家几位算是后生晚辈,于她们却是要拜礼的,一开口叫了姨母,这几位也跟着松一口气,往里避过。
“哪儿是打猎,是听说姨母宴客,我特意来送吃食的。”两层的描金牡丹花叶大红托盒,四个内监抬着,里头盛的这些个怕是能办出两席宴来。
睿王生得像他父亲,面皮微黑腰粗身壮,生下来就壮实,那会儿正是太子病弱的时候,生下这么个牛犊子似的娃儿,圣人给大臣们都分送了红蛋赐了酒,这个儿子除了生得像他,这一身力气也像,十岁出头就能开十石的弓,这个年岁,开弓就没有落了空的,一箭能射双目不破皮,圣人围猎他便随镫,圣人是极喜欢这个儿子的。
京里哪个不知道,睿王喜欢纪家姑娘,纪子悦长到这样大,快要及笄了,也早早就有人过门提亲,有几家书香门第,婆母慈和的,到纪夫人跟前?说项。
能娶纪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可等着纪家姑娘年岁渐长,睿王还三不五时的就往纪家跑,送东送西,若说连着亲,金陵城里姓颜的有好几位,怎么没见着他送东西给程御史家的姑娘,一时狐裘皮子,一时香花果子,隔得几日就要?跑一回,外头人揣摩不出,干脆就先歇了这心思。纪家女再好,也不能跟凤子龙孙去争。
哪知道听纪夫人的口吻却非如此,想一想纪大人都升到侍郎了,再有几年资历就要入阁,一旦成了藩王岳家,那便不能再当京官,为着个王爷丈人,还当真就弃了仕途不成?
纪家这个女儿要么就是当太子妃的,怎么也不能够嫁给睿王,那些打?主意的人家都袖手看?着,等前?程定了,再遣了媒人上门。
吴夫人原是问问他可是过门就要?走,哪知道睿王全没这个意思,反倒安安稳稳坐到下首,啜上一口茶,搁下茶盖碗:“不知姨夫在不在?我这儿有篇文章要?请他看?一看?呢。”
半点儿架子都没有,纪夫人心里叹一口气,便是圣人还是王爷时,上了颜家门,颜家几个还得给他行礼,这一位姿态摆得这么低,为的还不是自家女儿,这事儿要怎么了了才好,心里虽叹,面上笑却:“他在书房,你也是常来常往的,自家去罢,只别冲撞着内院,女孩儿家,面皮薄。”
她说起话来又轻又温和,满面是笑意,吴夫人却睨得她一眼,连颜夫人也猜不出女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对个小辈说这样的话。
哪知睿王竟笑着应了一声:“既有客,我留得晚些便是,倒想见一见妹妹们,我还给汤圆带了对红眼睛兔子来。”
张口就是纪子悦的小名,说着便反身出去,他在时,屋里世?界只有颜夫人坐着,等他走了,吴夫人觑着无人,点一点妹妹:“这是怎么了?”
纪夫人微微叹一口气,看?着母亲姐姐,无奈道:“后院里头鹤也有了,孔雀也有了,白鹇绿鸭样样不少,再送一对儿兔子,夏日也闻不见花香果香了,到时候岂不没人来了。”
吴夫人听她这样说,伸手掐了她的面颊,姊妹两个闺阁之中并不亲近,反是嫁人一天比一天走得更近了,吴夫人一把掐了:“娘快教训她,她这是胆子大了,当着你还睁眼说起瞎话来了。”
颜夫人只得吴夫人这么一个亲生女儿,余下的都是庶出女,这个女儿打小心思就重,惶惶然藏了许多害怕心事,反是嫁了人,日子越过越回去,年纪小时都没有这份娇嗔劲儿,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竟一天比一天显小了起来。
纪夫人一个眼色,带了母亲姐姐往暖阁里头去,这才长叹一声:“咱们家富贵已极,父亲又有那么一桩事在,再要?出一位王妃,实非幸事。”
这话一出口,颜夫人也跟着叹一口气:“你父亲的手是伸得长了些。”女儿大了,原来能瞒的便不再瞒着,何况如今家家当官,行差踏错一丁点,总要受人攻讦,顶着外戚的帽子,这官儿当也当得憋屈。
“你这话对,也不对。”暖阁里头盘了地龙,吴夫人看了妹妹一眼:“往日都是你眼明心亮,怎么轮到自个儿就瞎起来,你肯表哥肯,子悦肯不肯?”平日里都叫妹夫,这会儿叫起表哥来,纪夫人同纪大人也能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纪夫人苦笑一回:“那丫头也不知似了谁,嘴里就没有半句真话,我也不想一纸婚书叫她往后怨我,可宫里那条路总不是好走的。”
太子病弱,活得长也还罢了,要?是活不长呢?皇后的意思不明,这么些年下来,当皇后比当姐姐的年月还要?更久,连面貌都渐渐变了,再是体恤,也不能把这番话告诉她,何况事关她的儿子,当真结了亲,举家外任,再不得回京了。
除了这个纪夫人心里还有隐忧,只这些却不好往外说出来,兄弟两个隔得这样近,一个病弱一个强健,一母同胞的兄弟,看?着也叫人心惊胆颤,怎么敢把女儿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