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勉还没能出口的承诺和歉意扎扎实实堵在嘴里,他怔怔然盯着石桂,石桂嘴角含笑,抬头任由他打量,这话一出口,后头倒好说起来?:“我跟家里人都打算好了,等赎了我出去,买田盖屋,再做个小生意。”
石桂倚着门站着,秋意日盛,后门边那棵银杏树上的叶子?微微泛黄,清晨的微光从?叶脉间打落下来?,石桂眼睛里含着湿意,面庞莹润,眉长舒展,看?着很?是快活的模样。
宋勉一心以为石桂只有他这个出路,他心里想?了这许多年,打定了主意要赎她?的。这念头不敢有一日忘了,可到底两难,总是想?着时机未到,再等等就能开口,自中了举,想?着能开口了,宋老太爷又替他张罗起亲事来?。
石桂寻着了家人,往后有了出路,乍听之下虽有几分怅然所失,心底却隐隐松一口气,从?此放下一桩心事。
要他怎么开口对宋老太太提要给后院里一个丫头赎身?呢?才子?佳人是佳话还罢了,同丫头又算什么,两个还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老太太又会怎么看?他,拿他当作不规矩的,住在宋家吃在宋家,还勾搭起丫头来?。
宋勉不愿意去想?心里那点松快是为着什么,到底觉得亏欠了石桂,只这会儿没必要再说,似她?这样的不该当个丫头奴仆,可他娶了妻,又该怎么安置她?呢?
宋勉知道石桂是个硬气的丫头,心志坚定,要他开口跟宋老太太要丫头是难关,开口对石桂说让她?妾更觉得是折辱了她?,想?了许多日子?没个主意,茶不思?饭不想?,眉头紧锁,惹得宋老太爷特意问过他,可是有了钟情之人。
若是有了,但说无妨,只要门户相当,也能结亲,宋勉怎么能张得开嘴,他身?边的小厮提了一颗心,还当他就这么傻到底了,没成?想?宋勉一个字未露,还是请宋老太爷作主。
回了屋宋勉没说什么,小厮却长长松出一口气来?:“吓得我心都快吐嗓子?眼了,少爷你可饶我了罢,她?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呢?老太爷都说了,要是门户相当,讨也就讨了,您是要当官的,这说出去怎么好听呢?”
庆余劝了又劝:“等少爷成?了亲,开了春总得去任上罢,老太爷往吏部打点,又要兜揽喜事,家里还做了这许多预备……”眼看?着宋勉不说话,他把后头的话咽了,无奈叹上一声:“要是真喜欢,也等新人进了门再说,当个姨娘罢了。”
宋勉皱皱眉头:“那岂不是折辱了她?。”
“哎哟,我的少爷,我不知道那些?个高山流水,少爷有这份心,她?都是前世修来?的,当妾当姨娘那是大造化?,一个丫头还有什么折辱不折辱的。”庆余嘴皮子?都说干了,眼看?着宋勉还是这付半死不活的模样,干脆也不再说,知道他心里是拿不定主意的,说的多了,反把事儿坏了。
宋勉也确是犹豫不决,一头是还报宋家的恩德,一头是对石桂的歉疚,这才等了这许多日子?才又来?找石桂,想?告诉她?的话有许多,难处她?也悉知,说不准就能体谅他。
只知道她?聪明,不曾想?她?一语就截住了话头,宋勉听见石桂说了许多,这才笑起来?:“你如愿了,恭喜你。”
看?她?身?上穿了一件绿夹衣,底下一条白绫裙儿,襟口绣着大朵的白山茶,笑得好似春日里的风,从?来?没必正视她?的脸,这会儿仔仔细细看?一回,从?眉到眼,心口退下去的热还星火未烬,就听见远远一声:“桂花。”
明月远远在小道上就瞧见了石桂门前站着人,头上戴着方?巾,身?上穿着绸袍子?,再进前两步,就能看?见一段嫩绿的裙角。
明月心头一跳,也不知急切什么,三?两步赶上来?,喜子?被他甩在身?后,上前两步了,就听见石桂轻轻柔柔在同这人说话,眼睛没落在这读书人的身?上,却无端让他烦躁起来?。
她?就没有不敢看?人的时候,可明月知道不看?是什么意思?,心里想?看?又怕看?,他胸口翻来?捣去,这才开口喊她?。
石桂探身?去看?,先看?见明月,再往后去找喜子?,笑眯眯的冲喜子?扫手,指头点一点:“那是我弟弟。”
宋勉心里有一刻还曾想?过这是不是石桂的托辞,她?许是从?哪儿知道他要结亲了,这才故意说的,她?打定了主意就少有同人说的时候,此时说的这样细,是为了安他的心。
这念头一闪而过,人就真的到了眼前,远远那个孩子?还看?不分明,眼前这个却是高大爽朗,脸上带着笑,手上拎了许多东西,走过来?便往石桂身?边一站,把东西全放到她?手上。
“上回的鸡吃完了罢,这回带只鸭子?,我还买了两斤饴糖,也不知道被那小子?吃掉半斤没有,我看?天凉了,给你买了香膏,你要打水洗衣裳,不抹这个不成?……”明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石桂抬头诧异的看?他,他大约是从?喜子?那儿挖出了自己的小名,兰溪的女孩子?都是花,轮着她?八月里生的,自然就是桂花了。
心里那潮乎乎的意味才被清晨的风吹散了去,就又升起一股别样的心思?来?,看?着明月爽朗的笑脸,她?好像有些?明白,又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