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身后瞬间一片利刃出鞘之声。
眼角刀光一闪,一柄锋利的薙刀已经架上高濯的脖子,“敢这么对源佐明大人说话,找死!”
刀尖森冷,离肌肤不过寸许,轻轻一动便可见血,高濯毫不畏惧,高声道:“你们这些源家武士,入我人见城竟敢不上缴兵器,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打着来找邪祟的幌子想对城主不利吗!”
她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又起了一阵骚乱,众人再度议论纷纷,眼神中已然带上了猜忌怀疑之色。
万万没想到此女会接机反咬,那武士先是惊愕,反应过来后露出了个不屑的神色:“不过是座连在哪位大名麾下都不清不楚的无名小城,也敢和我源……”
“兵主部。”源佐明将眼斜斜地一扫。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那叫兵主部的武士却微微变了脸色,一言不发收回武器,退开了。
“手下出言不慎,见笑了。”源佐明转向众人,态度温和:“还请各位相信,我等来贵城绝无恶意,只是邪祟凶险,宁可抓错也不可放过,既已确认这位姑娘是贵城的人,想来是那燃符者眼拙,我等便也不多追究,只是仍有几处尚不明晰,烦请管事解答一二。”
管事颔首:“不知大人为何事所惑?”
源佐明道:“敢问,城里的下人进城由谁接手?”
管事道:“皆由小人经手。”
“入城时间,身份来历,大人可还记得?”
高濯瞳孔微缩。
管事笑道:“小人毕竟老了,可不敢夸这口,不过这帮下人入城时签的契书都在,查一查便知了。”
“这便简单了,”源佐明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可否请管事帮我查一查,这位阿濯姑娘的记录?”
高濯喉口发干,正想说话,管事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笑道,“这个不用查,阿濯姑娘小人是记得的,她是一个月前刚来的新人。”
“一个月前啊……”源佐明状似惊讶地随口提了一句,看向高濯的目光说不出的诡异。
管事毫无所觉:“是啊!是最新一批招进城的,小人绝不会记错,至于这身份来历……”他摸着胡子,笑得意有所指,“因是殿下亲自招揽,小人却是不清楚了。”
强烈的不安感涌上来,纵使能有百般借口圆过这个谎,高濯仍是忍不住动了动,一瞬间竟是起了想逃走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个怯怯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阿濯姑娘……是被人从坟里救出来的。”
……
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凉的雪水,高濯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山菊站在人群前方,仅仅与她对视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源佐明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山菊像是有些胆怯似的瑟缩了一下:“我……奴婢是说……”
“山菊。”胸前剧烈地起伏,高濯死死地盯着那个少女,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她刺眼无比,“说话……要小心。”
山菊脸色白了白,目光闪烁不安,她咬了咬唇,突然跪了下来,颤声道,“大人,阿濯姑娘的确是被人从坟里救出来的!是奴婢亲耳听见的!救她的人是一个老药师,不久前还救治了城里那名受重伤的女除妖师,他说……”
源佐明厉声道:“他说什么!”
“他、他、”山菊一下子就哭出来了,“他说阿濯姑娘当初在坟里的时候,伤势比起女除妖师有过之而无不及……还不是被他救回来了!”她扑过去跪在源佐明脚下,“大人!或许是奴婢想多了,但邪祟事大,只要一想到阿濯姑娘曾经在坟堆里躺过,奴婢就害怕的不行!大人要是不信,可将那老药师找来,问一问便知!而且、而且……”
源佐明缓缓俯下身,面容隐隐扭曲,双手颤抖地扶住地上那女子的肩膀,嗓音嘶哑:“别急……来,慢慢说……”
“一个月前,奴婢和村子里的人雇了辆牛车进城,经过鬼女里陶的陶窑山时,亲眼见到阿濯姑娘从那座山上跑了下来,说想和我们一起去人见城,在车上的时候,阿濯姑娘还向奴婢借了一面镜子,一边照一边不停地说着一些奇怪的话,时间太久,奴婢记不大清,只记得她好像说什么……自己是第一次照镜子,没想到是这样一张脸……衣服上怎么还沾了血……”山菊抬手抹掉眼泪,哽咽道:“现在想想,那天分明刚过中元之夜,普通的人类如何能在七月十五的夜晚,在鬼女里陶的山里呆一晚上?!”
……
四下一片寂然,火把照亮的黑夜里,地上少女细小的抽噎声清晰可闻。
良久,源佐明直起身,自衣襟中取出一张的符箓。
“阿濯姑娘……嗯,暂且就这么叫你好了,”他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视线从地上跪着的少女身上移开,高濯面无表情地看向源佐明,沉默片刻,冷笑一声。
“本人行善积德,虽遭血光之灾,但吉人天相,死里逃生,既然受了伤,衣服上自然有血,进城应聘,照照镜子整理仪容,有问题?”反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高濯干脆破罐子破摔,“至于你们说的邪祟,”她顿了顿,吐出七字金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什么都不知道,”源佐明点了点头,竟像是颇为赞同,“你只是机缘巧合,夺了这具身体的舍罢了。”
高濯浑身一僵。
“孤魂野鬼夺舍之事时常发生,原也不值得我等刨根究底,”源佐明声音温和,“只是不巧,你占的这具身体是我源氏费劲心血炼制的一具转灵体,若是被别的灵魂占据,体内的灵媒便是废了,这灵媒身份特殊,既不可多得,来之也不易,想来只有请姑娘委屈一下,物归原主罢。”
鬼王酒吞童子么,世间仅此一只,可不是来之不易?
高濯沉默。
见她不说话,源佐明目光暗了下来:“姑娘不愿意?”
不愿意吗……
高濯想了想,好像也没有。
这本就不是她的身体,且既是别人辛苦炼制的灵媒,就这么被自己夺了舍,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虽然鬼王同志也挺惨的,但硬要说的话,她好像确实没什么立场多管闲事。
高濯其实是想问问,归还这具躯体之后,自己的灵魂会怎么样?是会就此消散,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
可如果问出这句话,岂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就是那夺舍的孤魂野鬼了吗?
且不论是哪一种答案,最终都只意味着一个结果。
——她不会再留在这个世上。
搞什么,她还没有啪啪打肿山菊的脸教她做人告诉她别惹你爹呢!
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