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秦时月也被调离了禁军统领一职,懿和帝将他派去边疆,戍卫西境。新任禁军统领是丞相骆忱第二子。
自此,新太子时景便算是彻底丰满了羽翼。
更多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势力且不说,仅以嫡系亲信而言,丞相是他岳丈,禁军统领是他妻弟,户部尚书是他母舅……朝局可算是牢牢把握在了他一人手中。
懿和帝对此更仿佛乐见其成,七月最热的时候,他带着后妃前往京郊行宫避暑,除军政要事亲自过问外,其余诸事悉数交予太子全权处理。
太子监国,势力如日中天。
烈火烹油是自太子妃传出喜讯之后。
那一日是八月十五,这年的夏日格外炎热,眼见到了中秋,暑气也未褪去半分。懿和帝似没有回宫的打算,贵妃便在行宫内主持中秋宴。
少了舒妃与晋王的中秋宴,莫名冷清不少,懿和帝喝了三两杯酒,神情淡淡,似有些意兴阑珊,不久便乏了欲离席。
太子妃忽起身,上前行礼,说想为太子聘一侧妃。
懿和帝闻言,皱了下眉,淡问:“朕记得,太子有一侧妃,他还想要几个侧妃?”
太子妃忙道:“陛下所记不错,昔日景王府中,原是有侧妃的,但自年初起,侧妃便身染怪疾,无法侍奉殿下。”
那时正是何氏起起落落起起、景王府风雨飘摇的日子,朱门高墙内的那些事一向是个谜。
太子妃一语带过,又道:“原本侍奉太子殿下乃是儿臣本分,不敢推脱旁人,但未来一年儿臣身子不便,亦无法伺候殿下,如此一来,势必怠慢殿下。儿臣便想着再替殿下聘一侧妃,但兹事体大,儿臣不敢擅自做主,特回禀父皇。”
太子妃话落,贵妃脸色刷地一白,置于膝上的拳头死死握紧。
懿和帝却还未领会到,皱着眉头反问:“你身子不便?你身子如何不便?”
太子妃略略垂下眼,露了一个含羞带怯极其婉约的笑容。
太子这时便上前道:“回禀父皇,太子妃今晨起身时眩晕不已,几难成行,儿臣生恐怠慢了今夜佳宴,便请了太医请脉。”
太子此时抬头,喜形于色,双眼也显得格外炯炯有神:“父皇,蒙祖先庇佑,是喜脉。”
是喜脉。
懿和帝一怔,神情一时竟有些复杂难辨。
他身旁,贵妃重重闭上眼,双肩颤颤如风中落叶。
此时,在场诸位重臣反应极快,当即起身,齐齐跪拜,贺天子、贺太子、贺大周……千秋万代,福泽绵长。
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就像是插着翅膀,片刻的功夫便传回了帝都,传到了朝中百官的府邸。
秦王.府纵然大门紧闭了两月,但收到消息并不比其他人来得迟。
长歌如今怀胎三月,已经隐约显怀。
她傍晚时分洗了头发,此时披散垂落满头青丝,正坐在亭中赏月晾头发,手中一柄团扇轻轻摇着,听说太子妃有孕,也不算太惊讶,只是扇面轻轻一落,正好掩着唇,一双明眸似笑非笑凝着对面的男子,狡黠地反问:“太子妃怀孕了?太子那个腿……可还行?”
这个话她自认为问得是极其委婉了,但还是被当头送了一个栗子。
并不疼,但长歌还是装模作样地捂着额头,委屈地望着某人:“你知道如果我变笨了,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太聪明的吧?”
时陌将手中狼毫搁在笔架,淡淡挑眉反问:“是谁说不关心别人家生孩子的事的?”
拿她的话堵她?长歌撅了噘嘴。
又见他黑瞳直勾勾看着自己,意有所指道:“哦对了,原本是你自顾不暇……那可是在怪我?让你如今闲得无聊,都管起别人家的闺房之事了?”
长歌见到他那个眼神,立刻心生警惕,连忙摇头:“我没有,我不是,你乱说……”
时陌按住她的手,唇角微勾,不无暗示道:“长歌,如今已经三月了。”
长歌手心刹那间滚烫,呼吸都不由自主急促起来,略显狼狈地躲开他的目光,哼哼道:“臭流氓……这么个天大的噩耗传来,你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这事儿。”
时陌收拢掌心,自然将她的手握得愈紧:“长歌,别怕,我会将一切安排好。”
长歌抬眸,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下头:“我从来都相信你,比相信我自己更加相信。”
时陌黑瞳眼中流露出笑意,长歌识得他的笑,亦忍不住展颜一笑。一时两人四目相对,情意无声流动。
长歌忽抬头看了眼皎洁的月亮,问时陌:“你今夜要出去?”
时陌摩挲着她的掌心:“嗯,原想等你睡着了再去。”
长歌一笑,反问:“真想等我睡着了再去?”
时陌挑眉,直直瞧着她。
长歌起身,主动走至他身前,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柔声道:“去吧,今夜我等你,等你回来……”
时陌顺势抱住她的腰,侧耳轻轻靠在她的小腹。
中秋的橘黄花灯挂满了帝都街头,一路延至高冷的宫墙外。
帝妃今年在行宫中过节,皇宫冷清不少。但同一轮明月之下,留在宫中的宫人们或三两聚在一处,亦颇有情调吟诗赏月。
除了冷宫。
冷宫是个没有天日的地方,进去的人,总要被折磨得变了最初的颜色。
舒妃在这里两月多,肤色黄了、发髻松了、衣裳破旧了,不复后宫第一宠妃的绝色姿容。宫人磋磨,使她一双手上常有着密密麻麻的伤痕。
前几日,她便将自己仅剩的钱悉数给了送饭的嬷嬷。送饭的嬷嬷还算守诺,今夜果真给她送了一壶菊花酒并三只蟹来,还格外有良心附赠了她一盘月饼。
她自屋内搬出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桌案,放到院中,就对着那一轮明月,将菊花酒、月饼和蟹一一摆上,又摆了三个酒杯,三副碗筷。
她将酒杯一一斟满酒,自己独自坐于桌案前,月影落下,照着她和影子两个。
她仰头,独自饮下自己那一杯。
听到身后传来落地几不可察的脚步声时,她的眼角有泪痕飞快地落下。
“你终于来了。”她将自己饮尽的一杯酒放回桌上,发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声响。
她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凛凛的杀气,却并未回头,背脊笔直。
“你比我预想的来得要迟,迟了许多啊。我还以为我一到这里,你应该就会出现了。”缺了保养、少了脂粉,舒妃的脸显得有些蜡黄,苦笑也真有了那么点苦味,仿佛已经残败马上就要凋零的花。
“谁知道呢?或许是还对你心存幻想,竟连现实也不愿意接受。”
身后传来的声音平静无波,不带丝毫感情。
“总盼着你还能有点良心,没有彻底背叛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越过身侧,到得她面前。
“但今日看来,确然是我想多了。她临终以前将此事托付于你,你却将她背叛得很彻底。”
舒妃抬眼,面前的男人身形修长,黑衣罩在他身上,没什么森然冷厉,倒有一身的挺拔风骨。这个男子,纵然不在年轻,但似乎一直在最好的年纪,他终身未娶,纵然可惜,但于女子而言却总留有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