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梓丰若有所觉地偏过头望了她一眼,只对上陆照旋无比坦然,甚至还带着探寻的目光,似乎怀着同样的心境与他对望。
他与她对视了片刻,收回目光,微微笑了笑,“陆道友熟悉大若岩吗?裴某还是第一次来。”
陆照旋不知他卖的是什么药,蜕凡修士已能辨清虚实,裴梓丰能从茫茫虚渺之世中寻到莲池,那便必然能寻到大若岩。她正要随口打发过去,却听得耳畔似有人声。
“我知道。”
她认得那是洞天之灵雪朱的声音,略一思忖,偏头朝裴梓丰笑道,“说来也巧,在下方才来时似也见了大若岩踪迹,裴道友若信我,只管随我走便是。”
裴梓丰拿目光微妙地觑了她一眼,颔首,“道友请。”
陆照旋泰然引他前行,耳畔有雪朱为她指路,她一边留神裴梓丰,一边却仍分心在莲池。
她并不放心裴梓丰,不信此人不会在莲池留下后手,甚至有心怀疑他是已寻到了太素白莲踪迹,刻意将她引开,只不过,她并未找出破绽,随裴梓丰去寻大若岩也不失为一条可行而有效的出路。
尽管如此,陆照旋还是留了一手。
修士凝婴后,元神乃成,可修第二元婴,此为修士一具身外化身,几乎与修士自身实力相若。心念所动,第二元婴便随之而动,是一等一的法门,需要底蕴、传承、水磨工夫缺一不可。
当初剿灭朝家时,陆照旋为邪修所掳,封祀寒前来追击,用的便是第二元婴身外化身。
陆照旋转世后,底蕴与传承都不再是问题,唯独凝成元婴时间还太短,水磨工夫不到家,并未修成第二元婴,然而第二元婴必能修成身外化身,身外化身却未必要第二元婴。
在元门传承中,有一门法术,虽被归类为旁门左道之术,但若有人修成了,即使是世家弟子遇见了,也多半大感头痛。
这门法术唤作魔心千障,随修士心魔而生灭,是一等伤人伤己的法术,危险之余,对修习之人也有极严苛的条件,往往能练成的不敢去练,敢去练的没那个天赋去练。
而这门法术一旦练成,莫说一具身外化身,便是千具百具也一概来得。
陆照旋一路修行,杂念无多,一心只想求道成仙,纵有心魔,往往也在她格外炽烈的求道之心面前溃不成军,按理说,这门法术于她无比鸡肋。
然而事实是,她前世初学此门法术,便一举功成,丝毫没有滞涩。
她不像旁人那般,练就这门法术后转瞬便能分化无数魔心化身,而是唯有一具,却好似胜过旁人千万具。
陆照旋心知肚明,这是因她有一桩压倒一切的心魔,这是她道途上最难过的坎。
她同谢镜怜说到自己道途最大的前障便是自我,她太过看重自我,离“无我之境”相差千万里,谢镜怜没当一回事,陆照旋自家却知道这前障究竟有多难。她不会因为这心魔而陨落,但总有一天,她会因为这心魔而无法寸进。
只要她灵智未息、记忆不灭,魔心化身便会长长久久地跟随她,不因她转世而消散,也不必重新练就。平日里藏身于她影子中,此时被她留在莲池之中,继续探寻太素白莲踪迹。
裴梓丰也许有所察觉,但魔心化身似心魔无形无相,只要陆照旋不让其现身,拿任他再敏锐,也绝不可能捕捉到。
陆照旋依照雪朱的指示,引着裴梓丰一路寻到大若岩。
将至之时,裴梓丰朝她微微一笑,似无穷柔情,“多谢陆道友引路。”
“荣幸之至。”陆照旋回绽以浅笑。
踏入秘境之时,她看清裴梓丰平淡如水的目光。
与她一般无二。
***
从似真似妄的海水中踏入大若岩的一刹那,陆照旋恍惚感觉自己仿佛奋力上涌的海潮,转瞬从谷底攀至崖边。
从低维攀至高维,感觉无比奇妙。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宏大的甬道,道两旁尽是精美繁复的壁画,不知在此处静静等候多少年,终于迎来了新的访客。
陆照旋为这景象忡怔了一刹那。
她并未想过她明明是来寻大若岩这座“山”,却寻到了画廊甬道里来,而无论怎么说,不管是兆花阴还是慎苍舟,好似都不是会为自己涂抹上辉煌金彩以粉饰包裹的人。
裴梓丰的诧异与她一般无二,甚至因为他知道的更多,而显得更多一些。
“未料慎前辈与兆前辈有此雅兴。”他笑了一声,“如此胜景,不容错过,陆道友是否同裴某同赏?”
“裴道友请。”
两人并行至甬道边,举头去望那格外高大的壁画。
每一幅画都仿佛有数丈宽,足以让人数十步方能看完。两人俱是修士,本不必麻烦,然而拿神识去探,却觉捉摸不定,好似神识前并无什么壁画,唯有一面光秃秃的墙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