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边梦景刹那褪去,留下的只有沉寂。
似有什么自她手边流去,陆照旋下意识地伸手一捞,置于面前,五指间竟是一支半开芙蕖,微张微拢,于她手中安然似眠。
这芙蕖似平平无奇,然而在她以灵气环绕试探时,却猛地绽开,道蕴缠绵,反朝她氤氲而来,好似静水涟漪,漾漾清波。
这道纹过于明显,以至于陆照旋甚至不需要多加验证,便可以确认这就是太素白莲,问元载道之器。
她下意识地收拢了五指,心神微提,抬眸去看裴梓丰,却见后者目光在这晋升至宝上稍逡巡了一眼,便似毫不在意般挪开,正与她目光相对,竟是一片明了的坦然。
陆照旋一怔,忽想起方才在那故梦中,裴梓丰对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在那无边故梦中,其实陆照旋并未将讲道者所讲内容听得如何分明,便好似雾里看花,朦朦胧胧,她似有所悟,又什么都不明白。唯有最后那两个问题问来时,一切忽地无比清晰。
不知为何,当那讲道者望来时,她竟觉一股不容置疑、不容反驳、不容忽视的力量,让她情不自禁地将心头最真实的想法倾诉而出,毫不迟疑、脱口而出。
她是这种感觉,裴梓丰多半也是。
故而这“无情是我,多情亦是我”多半便是裴梓丰真心实意所想,心头所思,口头所述。
他这答案其实出乎陆照旋预料。她对裴梓丰的心意或有些了解,对他这人或更有几分熟悉,知道他其实与自己无比相似,是一心大道、心无旁骛的,若有那一星半点的情愫,并不会否认,但若要视之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也是绝无可能。
面对那讲道者的问题,陆照旋毫无犹豫、无需思索,脱口而出一句“情生情灭,不能阻我成道”,便是她承认情愫,又看淡情愫、一心大道的真实心境,以她对裴梓丰的了解,并不认为后者会与她有太大差别。
故而,裴梓丰会如是作答,以他的骄傲、以他的道心,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坦然到极致、真诚到极致了。
陆照旋虽想着这些,手下却并未停。她在左手手背上轻轻花了一个圆,将那支芙蕖轻轻靠拢,那太素白莲竟一点点地被她塞进了那圆圈中,变为一道菡萏图纹。
无论裴梓丰究竟是否当真不与她争这太素白莲,自己警惕些守好总是没错的。或许有些无情,人家已将无限真诚摆在她面前了,她却还想着谨慎防备。
但陆照旋就是这样的人。她见过太多的心口不一,太多的情谊敌不过利益,不给别人任何背叛的机会,这比任何无由的信任都更能维系感情。
她将太素白莲收好,这才轻声道,“方才那故梦,倒似乎有些意思。”
按理说,既然是三千世界过往图景,理应是往事,可在那幻境中,讲道者分明称呼他们二人为“故往来客”,似乎那幻境其实是未来之事,这样一来,两者便相悖了。
裴梓丰微微颔首,“那图景之中,确乎有些门道,似乎当真是天外之事,那讲道者,也似乎确实是大能。”
一个修士于道途上究竟有几分斤两,讲道是最好的证明方式。到了这等悟道参道的境界,纵听不懂贵法妙语,也总能品鉴出一二分真意,知其造诣之高。裴梓丰与陆照旋听那人讲道,云里雾里,可并不妨碍知其必有真意。
“也许天外的世界,当真超乎想象。”陆照旋喃喃。
一场梦景,将两人同时带往九天之外,隐隐窥见那个磅礴浩渺的世界,便譬如井底之蛙窥见青天,向往之心一起,再难忘却。
裴梓丰与她沉默了许久,最终轻声道,“你得了太素白莲,很快就能晋升问元了吧?”
从遐思中回归现实,陆照旋微微一笑,“我确实已杀了三个命中注定要杀之人。”
“待你晋升问元,留下传承,水墨功夫数千载,道器圆满后,击杀了明叙涯,也差不多也就能超脱此间,飞升天外了。”裴梓丰淡淡道,“天外的世界,也就可以亲自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