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永远好似不知自己的处境一般,即使再如何狼狈、再如何虚弱、再如何劣势,也永远不露波澜,沉静如海,仿佛什么都不值得她为之改容,什么也不值得她惶恐。
明叙涯观察着她,为她而踌躇不定。
陆照旋永远有这样奇异的功力,似乎劣势也是她的冠冕,让人不由怀疑她的狼狈是否只是迷惑旁人的伪装。
试探从未止歇,而他寻索的那个结果似乎仍然渺远,数百年匆匆而过,即使是明叙涯,也忽觉词穷,一时竟不言语。
然而,他未开腔,陆照旋却第一次主动开口了。
“你果然从未想过放弃师尊的传承。”她理了理微微散乱的鬓角青丝,“无论是师尊,还是慎苍舟,都对你千万分防备,任你如今踏入问元,也难直接得其传承,还得借助我间接获得,想必很是恼怒吧?”
之前那漫长的斗法中,除却纯元弥生符之外,陆照旋还发觉自身道法上竟出现了一股从未出现的偏移,须得凝神再次调整,才归复原状。
若只是一次两次,她便当是自己学艺不精、道法不深。然而当她明明多加留神、竭力避免后,这问题仍未消失,她便确认其中必有蹊跷。
向下深究,根源竟要追溯到太清剑典之上。当时陆照旋便觉某些地方有些奇异,有的被她避开了,有的却混在太清剑典中,看不出差别,被她一道学去了。
如今想来,这可能便是明叙涯留下的手脚。
慎苍舟、兆花阴于太清剑典上做下布置,令他不愿付出大代价直接取走传承,便令她来接手,却又不愿让她得传承如此轻易,还要在其上留下些手脚,让她付出点代价。
这算计与纯元弥生符混在一起,同时作用,立时便发挥出极大功效,令陆照旋左支右绌,渐渐不敌。
一个筹谋十数万年,一个举步维艰,有心算计无心,这境地似令人叹息,却也无可置疑。
她出言讥讽,可见也是心有不甘。
其实并不像她说的那般,其实明叙涯早有心理准备、坦然接受现实,其实转圜筹谋并不值得嘲讽,但无端的,当这讥讽出自陆照旋的口中,他竟觉触怒。
“我与你自然从来不同。”明叙涯漠然,“我原以为这十数万载过去,你总是该懂我的。”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可你竟仍不明白。”
明叙涯凝视着陆照旋,后者似乎如昔平静,似乎又隐有愤恨、颓然,他不知道这是他的错觉、她的伪装,还是他的希冀。
他只感到无名的压抑和无力,排山倒海般从不知何处涌来,将他淹没,让他沉沦。
“师妹,你也是我的心魔。”他轻声说着,任由眼前人为这句看似平淡,却从未有过、从未说过的言语而露出极诧异之色。
她始料未及。
其实明叙涯也是。
在黑霭将她淹没前,他沉沉叹息。
他的目光里,有怅惘、有苦涩、有疲倦、有缱绻和温和,也有冷酷、坚定和得偿所愿的心满意足。
黑霭散去,陆照旋半伏着,身后青莲四散,花瓣委地。
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他恍然。
十几万年前兆花阴的往事,在陆照旋身上重演,于同一个人手上,这对上慈下孝的师徒,有着同样的命运。
他为这恍然而恍惚,也为这恍然而茫然。
或许也有喜悦层层涌上来,但它们潜在最下面,被这茫然所掩盖。
明叙涯注视着陆照旋,一步步向她走去。
“你想过这样的结局吗?”慢慢走近时,他忽然好奇。
陆照旋……现在在想什么呢?
她是否悔恨不曾永远站在他这一边,是否懊悔不曾听从师兄规劝,是否恐惧于与他为敌?
如果在最初,她就信他、支持他,也许事情永远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出乎意料地,她抬起头,与他对视,她的眸光是那样清亮,那样逼人。
她问道,“那你想过这样的结局吗?”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失败,但我不想拖到明天了,看看能不能熬夜写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