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觉得那个词太难说出口,可越是难走的路她越要走,越是伤己的话她越要说。
“杀了我。”
“你也不必再同我多说什么,”李蓉擦了把眼泪,大步往前,“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可以没有你,我只要手握着权势就够了,我都不在意。”
她说着,爬上床去,将床帐一放。
“你去找李川吧。”
床帐将两个人彻底分隔开来,裴文宣看不清里面人的模样,只听她翁着声道:“我不想见你,退下吧。”
裴文宣听着这话,他站了一会儿,片刻后,他提步到了床前。
他在床前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掀起了床帐。
床帐后露出李蓉,她坐在里面,她靠着墙,曲着双膝,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
她感觉有光透进来,抬眼看他,一双眼冰冷如刀:“还有何事?”
裴文宣注视着李蓉,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笑起来:“微臣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微臣应当和殿下道歉。”
“不需要,退下吧。”
李蓉捏着拳头,似乎是在忍耐。裴文宣沉吟了片刻,他缓声开口:“微臣无意冒犯,只是想着,殿下希望我在而已。”
“我不希望。”
李蓉说得果断:“你走吧。”
“那我希望陪着殿下,”裴文宣无奈笑起来,“我离不开殿下,行不行?”
李蓉沉默下来,裴文宣抬手将床帐挂好,优雅脱了外衣,上了床去。
他在李蓉默许下靠近李蓉,两人静默很久,李蓉轻声开口:“你无需伏低做小,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是我失态,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呢?”裴文宣抬手揽过她,声音很轻,“今日是我错了,不问缘由怪你,还请夫人担待。”
李蓉听着这话,莫名觉得有些委屈,自个儿抱着自个儿不言语。裴文宣轻笑:“但也怪不得我,我以为媳妇儿要跟人跑了,难免急了。”
“你莫要拿些无关紧要的话搪塞我,”李蓉抬手擦了把眼泪,“你就是希望我和李川一直绑在一起,免得你为难。”
“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李川之事,我都没想过。”
“那你和我吵什么?”李蓉冷眼看过去,提醒他,“你还让人对我的人拔刀。”
“我……”裴文宣一时哽住,但又察觉出李蓉语气转好,他想了想,实话道,“我以为你是和苏容卿达成了什么合意,要同他去了。”
李蓉面露嘲讽,明显不信,他正了神色:“其实在校场闻到谢春和身上香囊味道的时候,就知道苏容卿不是杀你的凶手,但我来不及和你说,你就和他一起坠崖了。”
“那又如何呢?”李蓉不明白。
“苏容卿不是凶手,又对你情深义重,你跳崖,他就能毫不犹豫跟着跳下去,你们在山洞里呆了一晚上,我打从你出来,就等着你给我个结果。”
“可你什么都不说,你哭自己在哭,决定自己在做,我这个丈夫,好似不存在一样。”
李蓉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有些愣了。
裴文宣转头笑笑:“我心里介意,又没法子。蓉蓉,”裴文宣说话声音里带了些哑,“我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会因情绪失态,会因内心恐惧变得不像自己。
李蓉听着他的话,沉默不言。裴文宣以为她不想说下去,正打算转话题,便听李蓉开口:“对不起。”李蓉放低了声,“是我想得不够。”
“也不是,”裴文宣抿唇,“你做的够好了,是我不够体谅你。”
听到这话,李蓉忍不住笑起来,她抬眼看他:“我们这做什么,夫妻自我反省吗?”
“哪里是反省?”裴文宣也笑了,他抬眼看她,颇有几分认真,“是我给殿下认错。”
“这也不是你的错……”
“没照顾好你,”裴文宣打断她的话,“就是我的错。”
“你这人,也太找事儿了。”李蓉语调带了嫌弃。
“上一世没有机会陪伴你,这一世,所有路,都想和你一起走。你不肯依赖我,那就是我做得不够好,没让你放心。”
“李蓉,”裴文宣转头看他,“不要总是一个人了,行不行?”
李蓉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听着这些话,觉得内心积攒的那些苦痛,仿佛是终于有了一条河道,找到了一个去处。
她突然就理解了以前她不懂的夫妻,为什么吵吵闹闹总在一起,因为携手一起走的人生,相比一个人走的人生,对于风雨的理解,截然不同。
李蓉低头笑了笑,低哑着声:“有什么不可以,你别嫌我烦就是了。”
“那也希望殿下,不要嫌我烦。”
“这不会。”
裴文宣见李蓉面色转好,他也不多做纠缠,直接道:“算了,说正事儿吧。苏容卿如何同你说的,都同我说一遍吧。让我看看,他有没有骗你。”
李蓉得话,便知裴文宣是知道许多她不知道的事,她不由得笑:“他骗不骗我我不知道,你骗我,我却是知道了。”
裴文宣一时有些尴尬,李蓉见他不知所措,便笑起来,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整理思绪许久,将苏容卿告诉他的话,同裴文宣娓娓道来。
这些话,第一次听的时候,让她痛苦,恶心,或许是回忆的次数多了,又或许是有裴文宣在,同裴文宣说起来时,也没有那样的大起大落,只是心里有点闷,有点酸,有点说不出的悲凉。
“所以殿下,是觉得他们错了,想要报复吗?”
裴文宣听她说完,平静开口。李蓉沉默着,许久后,她笑起来:“不是。”
“错的不是他们,是我。”
“是我,身为长公主,做得不够好。其实宫廷之中,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我既然已经步入朝堂,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凡事想着感情,这本是我的不该。”
“我早该想到,哪一帝王能容忍一个随时可能废了他儿子的长公主活着,也早该明白,权势面前,所有感情都不值一提,他们没错,是我的错。”
“殿下错在何处呢?”
李蓉没说话,良久后,她笑起来:“从小母后就告诉我,生在皇家,当以权力为重,不要幻想感情,学会克制欲望,不要爱谁,不要指望被谁爱,利益永不背叛,规则才是长久,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活得好。我一直口头上这样说,一直以为自己这样做,可实际上,我是这所有人里,最优柔寡断,最渴望感情的一个。”
“又想要权力,又放不下感情,这就是我的错。”
“所以这一辈子,”裴文宣注视着李蓉,李蓉定定看着他,“我要为自己活着,我不会再输一次了。”
裴文宣想想,片刻后,他低头笑了。
“你笑什么?”
李蓉皱起眉头,裴文宣想了想,抬头看向她:“我只是想,皇后说的,这种只在意权力的人,真的存在吗?”
“别人不可以,”李蓉抿着唇,“我可以。”
“殿下,”裴文宣叹了口气,“不若我来为您,说一说上一世的故事吧。”
李蓉转过头看他,裴文宣轻笑:“或许,您会不一样的想法呢?”
李蓉和裴文宣在公主府说着话时,远处雷声轰隆作响。
苏容卿听着雷声,在暗夜中慢慢睁开眼睛。
他记得自己被人一路追杀,跃入河中,后来就遇到了苏容华带人过来,刚被苏容华接应,就半路不支晕了过去。
此刻他躺在软床之上,应当是已经回到苏府。
他正想着,旁边就出来“嘎吱”一声门响,他转过头去,就听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醒了?”
苏容卿目光上移,就看玉色华服公子翩然而入,他端详着他,一扫平日的浪荡,一双眼认真中带着几分探寻。
“大哥。”
苏容卿干涩出声,苏容华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给苏容卿端过去,递到他面前。
“喝杯水吧。”苏容华平淡道,“喝完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苏容卿看着面前的杯子,好久后,他还是伸出手,将杯子握在手中,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喝着杯子里的茶水。
苏容华坐到一旁注视着他,缓声开口:“此次刺杀,是你和华乐柔妃联手策划的?”
“是。”苏容卿将水喝完,放在一旁的桌边,苏容华看着他,继续询问,“你和柔妃什么时候联手的?”
听得这话,苏容卿沉默许久,他并不意外苏容华知道这些,也不打算隐瞒。于是他诚实回答:“平乐殿下建立督查司之时。”
听到这话,苏容华闭上眼睛,他缓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家中族训,你可还记得?”
“记得。”
“第一条是什么?”
“苏氏之人,不参与夺嫡之争。”
每一个字念出来,苏容卿都觉得艰难,苏容华缓慢睁眼:“你勾结柔妃,该怎么做,需要我说吗?”
苏容卿沉默不言,苏容华站起身:“此事我会禀告父亲,你等结果吧。”
“大哥,”苏容卿叫住苏容华,“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柔妃所做之事,早已非我苏氏所能平息。无论你为什么,都已牵连家族。当初弘德一案,我保你,可如今,我不能再保了。”
“我有我的理由。”
“犯错之人,谁没有理由?”
苏容华垂下眼眸:“你好好休息吧。”
苏容华抬手要去开门,苏容卿叫住他:“大哥,我为你说个故事吧。”
苏容华停在门边,好久后,苏容卿声音很轻:“我做了一个梦,它是苏氏的未来,也是你的未来,你不要听一下吗?”
听到这话,苏容华震惊回头,他定定看着苏容卿,苏容卿站起身来,从容行到茶桌边上,跪坐而下。
点燃了桌上小炉里的炭火,抬手取水放入小壶,架在之上,而后他抬起头,在檀木长桌之后,发髻半挽,墨发垂于身后,一身白衣衬得他清瘦如竹,跪得端正笔直。
他抬起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清雅的声平静开口:“大哥,请入座听完这个故事,再做决定吧。”
作者有话要说:李蓉:我为生死大仇哭泣
裴文宣:我为老婆不和我说实话憋气
李蓉:……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