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次重回大宸开始,柳续便发现身上有地方不对劲,那感觉如同被卸掉了四肢百骸,难受得很,像是有什么东西忘在了黑沙内。
可他完全没有头绪去猜测。
一路上,他都在沉浸在老侄子和小火妖的幼稚争吵中,两位小崽子应是上辈子结了仇,天生不丁对,十天中有八天要见面咬,闹腾个不停。若在以往,这些小孩打架的事情他压根不会去看一眼,更别说像这样认认真真去思考谁对谁错,然后从中得出个前因后果来。
柳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模仿别人如何宣泄情绪!
这时,后脑勺处突然传来一阵热浪,柳续蓦地回头,看见颐渊右手呈紧握的姿势,停在了离自己不远处,他指尖的缝隙有本命火正嗞啦啦地往外面烧。
柳续警惕地后退一步,转过身来负手而立,面上却依旧保持淡笑:“这是?”
“大将军,就算你身边有个无比厉害的我,但在这个地方也别太大意啊。”颐渊也笑嘻嘻地答道,“诺,你自己看吧。”
他边说边将手伸去柳续眼前,还不忘提醒:“你别碰,我来就好,小心烧着你。”
只见颐渊掌心出现一团小小的黑物,沙子般地游离在火心,这黑物似是活物,对此窘境害怕不已,正在不停地撞击着周围试图逃脱,颐渊目光一暗,五指不怀好意地微紧,掌心火收拢后,它便更加吃力地上蹿下跳起来,圆滚滚的模样被压扁,看上去颇为狼狈。
柳续凝神:“可知是从何而来?”
“从那两位死掉的村民身上滚出来的,粘在你的衣袖上跟了你一路。”颐渊用大拇指和食指去掐这黑东西,轻而易举地掐出来个葫芦模样,“我本想着留着会不会有点用,可刚刚它却突然跳了起来往你脖子上飞,这就怪不得我不讲道理了……别说,还挺好玩的。”
柳续:“……”
有点恶心。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从死者身上而来,又如此行为怪异,畏惧烈火,那他们猜想的方向多半没错——这东西极有可能便是渗进大宸的黑沙,杀害两位村民的幕后凶手!
这倒没有什么好稀罕的,那些村民是纯粹的人族,也不会用咒文防身,在强大的异族面前,他们就好比菜板上待宰的鱼,毫无反抗之力,略施小计便能轻易的要了命。
黑沙的真实面貌就是这般模样吗?
或者说这只是神秘莫测的沧海一粟?
柳续无法回想起自己在进入黑沙后发生的事,抛开那堪比窒息般难受的拥堵以外,再有记忆就是鸡宝村了,一去一来宛若一场大梦,被叫醒后,一切东西只会越来越模糊。或许在别人看来他是百年不老不死的怪物,知晓黑沙的秘密,但平心而论,至少目前为止,他是真的头脑和两手皆空空。
现在的他,就像是被世界遗漏的一粒沙子,没有能的落脚居所,四处皆要防备,连找个人说些真心话都是痴心妄想,柳续不得不用尽手段站位脚跟,不然就只能懵懵懂懂地被有心者牵着鼻子走。
所以,想要好好地存在下去,弄明白自己苏醒的前因后果,最理智的选择就是静观其变,既不主动,也不能表现得过于被动。
人总有疲惫的时候,柳续不想陪着后辈们胡来,他本该好好躺在境外直到天荒地老,然后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便想想前尘往事,但有那么一瞬间,在亲眼看到大宸百余年基业又再次陷入风雨缥缈,身体就先于头脑一步去做以前做惯的事了。
说到底,无论几经周折,有一件事终究不会变——他永远是大宸的银甲主帅。
有命所托时,必是随叫随到的。
颐渊玩得不亦乐乎,抓着那东西又是捏团又是拉条,完全没注意到柳续的思绪已经延展了出去。他赶在这小黑团彻底发火之前压上另一只手,将它拍扁在手心里,不一会儿,双手之间冒出了一小缕黑烟,黑物消失,颐渊的眼神也突然沉淀了下来,他格外小心地看了看黑沙的方向,心底蔓延上一股不明来历的忌惮。
他明确地感受到,越靠近黑沙,后背上那对还不足巴掌大的翅膀就越滚烫,像是要冲破衣料伸展出来!
柳续被飘来的黑烟呛咳几声,声音有些嘶哑的问道:“不是说留着有用吗?”
“再有用的东西,要是起了歹心,都是要灭掉的。”颐渊拍拍手,脚尖用力,一跃而上至城墙的最边缘地带,“将军,这最后一道墙建得低,是可以上来的,一起来看看吧。”
高处的风景凌冽,没有鸿雁和万里云,灰色的天空一眼望不到边。
纵观这世间万物,唯一能让人族和异族并存的东西,大抵就是头顶这片苍穹了。
柳续站在颐渊身后不远处,这是一个相当讲究的距离,说话能听清,但却没法伸手触及。他拢了拢身上的衣物,试图把胸口为数不多的温热挽留住,抬眼看了看无边无际的黑沙,然后侧过头:“小殿下的烈火能烧退黑沙,劳驾您去看看,臣在这里守着。”
这次,他的声音少了平常的几分慢条斯理和游刃有余,多了几丝焦虑。
柳续说罢便勾了勾手指,一根三指宽的藤条顺着颐渊的腿缠绕上了腰,过程极其温柔,像是护着一个稀释珍宝。
“若遇上什么意外,臣就用这个带您上来,放心,不会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