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枝杈树影投在晏玉书的脸上,光秃秃的树杆子上半片叶子也没有,一道细细的影儿斜落在鼻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晏玉书仰脸躺在床上,阖着眼睛半梦半醒,在自己幻想出的美好情景中,渐渐就要睡去。
他却忽地睁开了眼——
为什么突然之间,他就感受不到白鹿了?!
晏玉书将自己的石头心嵌在了白鹿掌心里,时刻可以感受到她,只要他想,亦可以听到她内心的思想,甚至是她的呼吸。
可突地,为何什么都感应不到了?!
他猛地从床上惊起,身子一旋,顾不得穿鞋子穿外衣,三两步的功夫就跃到了门边,门板忽闪开闭,人已经闪了出去。
刚才他听得分明,是画娓去找了白鹿,所以,她们做了什么?
一颗心高高悬着,怕出什么事,又骗自己不会出事。
当晏玉书闯进了隔壁房中时,打眼便见到白鹿端端坐在桌子边,而画娓的一只手掏入了她的心口,看不真切是在做什么。
明晃晃幽亮亮的烛火映照之下,只能看到这两个人贴得极近,画娓站在白鹿身后,伏在她的肩上,一只手穿透了衣裳和血肉,直达心口。
在对待白鹿时,画娓好歹还比对待那些大妖怪温柔了一些,并没有剜开心口取出心脏,甚至连一丝儿血迹都没有见到。
但这也足够让晏玉书愤怒的了,就在看到这景象的一瞬间,一直好好隐藏着的怨气禁不住暴涨起来,他几乎目眦欲裂,手掌握成拳头,拳头又带着千钧的力道,天边电闪雷鸣一般的速度迅捷杀过去。
画娓被他捏着脖子步步倒退,直到她的背抵住墙壁,她禁不住这么重重一撞,干咳了几声,嘴角溢出血迹。
她整个人看起来柔柔的,脖子也是柔柔的,纤细而瘦弱,仿佛一碰易折。这样的脖颈,在晏玉书手底下就显得格外脆弱了。
说起来,画娓还是头一次见到晏玉书这么暴怒的模样。向来清隽风流的一张脸上,怒得连青筋都腾了起来,她几乎可以看到他眼底翻涌着的杀意。
她被掐着脖子,一口气卡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一呼一吸都像是老旧的风箱,发出了呲啦的声响。
但她却偏吃吃地笑了——所以说,原来这就是爱吗?叫人痴叫人狂,叫人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外衣,暴怒成原始野兽一般的模样?
晏玉书竭尽全力控制住手下的力度,毕竟暂时还不能杀了她。他一字一顿,“你做了什么?”
画娓硬是从喉间挤出了几个字,“我只是想要她爱我。”
晏玉书本以为画娓是要对白鹿不利,是要杀了她,或是要将她变恶,却怎么都没想到,得到的竟然会是这个答案。
暴露翻卷的火气也不禁怔住,晏玉书稍稍松了手,“你说什么?”
这句话听来难道不是个笑话吗?
晏玉书自信自己已经得到了白鹿全部的爱,她又怎么可能再去爱画娓?
再者说,她凭什么要去爱画娓?
这一松手之间,画娓紧涨的喉咙终于得到了空隙,在这分毫的缝隙之间,她大口喘着气,笑得更加开心了。
“我没说错,你也没有听错,我就是要她爱我,像爱你那样来爱我,”画娓的双手攀上了晏玉书的手背,顺着又抚向他的胳膊,“不是她,就是你,你们两个人之间我总得要来一个。如果你愿意来爱我——像爱她那样爱我,我也愿意放过她。”
晏玉书终于彻底愣住,他自知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不懂得什么善良道理,见过多少极恶之人,可头一次听到这样诡异的说法,他还是不禁拧紧了眉头,“你是不是疯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从来都是人家对他说这句话,而他现在似乎终于领会了那些人当时的感受——
凭什么?
说要夺人所爱,便夺人所爱;说要别人爱你,就想方设法强迫别人爱你。
这是哪里来的胡搅蛮缠的道理?
晏玉书和画娓两相对峙,谁也不肯让步。
突地,一柄剑从背后刺来,发出阵阵铮鸣。他僵住后背,明明已经听到风声,却动也不动——他不信,白鹿还真会为了一个画娓,对他刀剑相向不成?
剑锋闪着锐利寒芒,白亮亮又碧森森剑光在晏玉书眼前一闪,他咬紧了牙关,还是不动。
幸好这使剑的人似乎也并没真的打算伤他,只是想着吓唬他,迫使他放手。
剑光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绕了好半晌,白鹿终于忿忿放下剑,“你这人,怎么连剑到了眼跟前,都不带躲一下的?”
晏玉书深吸一口长气,心念蓦地松动了,他慢慢松开画娓,鼓起了勇气才敢转头看向白鹿。
烛火映照之下是一张清清丽丽的美人脸,灯下观美人,又更添了三分颜色,白鹿的眼神正还在晏玉书和画娓之间来回打量,虽然懵懵懂懂,但仍旧灵气四溢,怎么看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白鹿眉头倒竖起来,仰头对着晏玉书,“你们在做什么?你怎么能欺负她?!”
她将画娓牢牢护在身后。
画娓背抵在墙上,静静看着白鹿的背影,和垂在腰间厚厚的长发,突然觉得快活,觉得欢喜。
原来这就是被人爱、被人护的感觉,竟然是这般的好。
她轻轻掩唇一笑,抬眼看向了晏玉书,眉间几分挑/衅。
在人世间行走那么些年,吃过那么多苦,到了如今,人生头一遭,晏玉书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委屈了。
他怒不可遏,恨不得抬手一掌将画娓打死,眼不见为净,却被霜华剑虚虚挡了下来。
以白鹿的功夫,当然拦不下来晏玉书,可他还是停了手上的动作,狠狠叹了口气,看着白鹿,“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是谁,我是谁?”
“我……”白鹿一挑眉,张口便要说话。笑话!她还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