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响,走廊尽头的房间的门慢慢打开了,里头的人慢慢走出来。
晏玉书蓦地就黑了脸。
白鹿循着声音回头看过去,再一瞧是画娓,眼神瞬间亮起来。看着她那模样,晏玉书的脸色更不好看。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画娓仗着自己夺到了白鹿的爱,很得意,又骄矜。“你们都起得这么早啊?”
白鹿抻了个懒腰,打个哈欠,望着画娓的目光笑意盈盈的,“不早啦,太阳都升得这么高了。”
画娓慢步走过来,静静站在了白鹿身边,两个姑娘家在晨光暖阳当中相视一笑,这场景瞧着格外温柔。
却有人不高兴。
晏玉书沉着脸,仍还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肩背挺直得像是个木人桩子。
画娓斜瞥他一眼,收回目光。
她静静地站着,不声也不响,只是默默瞅着白鹿,等着白鹿来爱她。
白鹿也默默瞅着她,茫然不觉对方心思。
可看似默契的相视一笑之后,就什么都没了,两个人侧身站着,半回过头,大眼瞪小眼。
“……”
晏玉书瞥见这一幕,不禁背着手笑笑,眉心舒展开来,内心终于舒坦了!
画娓拧起眉,忍不住开口,“你们凡人的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你难道不爱我吗?”
难道不该是风花雪月花前月下?又或者是你侬我侬缠绵悱恻?
可凭什么她们两个大眼瞪着小眼,就像是两个木头疙瘩?
又是三人行,总有一个要落单,可为什么画娓分毫都感受不到之前晏玉书和白鹿在一起时,那旁若无人沉浸在两个人世界中的感觉?
白鹿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有些不大确定,“我……该怎么样来爱你?”
她爱画娓么?
大概是爱的。
内心虽然空茫茫一片,可其中蕴藏着的一片温柔和疼惜,在看到画娓的时候,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不是爱是什么?
但,爱又该如何表现?
将人在心尖尖子上捧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掉了?嘘寒问暖甜言蜜语,动不动心肝宝贝甜蜜饯儿?
不不不不不——
白鹿一个激灵,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肉麻了,她做不到!
太阳渐渐攀升,日影横斜过来,出来活动的妖怪也渐渐多了。虽然法力消退,大多数都已经成了老兵残将,但化回原形,硕大无比的身躯还在,力气也还在,打起架来犹虎虎生风。
画娓本来就心烦,看着众妖相斗,禁不住更加心烦了。
她脸上闪过恼火又不耐烦的神色,就好像是白鹿初遇她时那样凶巴巴的神色。
恼火到忍不住的时候,画娓便索性脚踩着木栏边上冲了出去,飞身下去,抬起手摁住妖怪就想要剜人家的心。
这时候的画娓,可就没有之前那么温柔了,并不好言相劝,而是不由分说摁住别人,将人翻个面儿,就要撕开人家的血肉。
众妖其实晓得她画心是出于好意,可当一个人暴躁的时候,是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体谅那么多的,他们也觉得烦躁。
有几人来围攻画娓。
白鹿远远瞅见了,心里头一慌,想救人,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忽地,身后一柄剑擦着她的耳侧冲出去,一闪而过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画娓的沈斌。
白鹿再度惊呆了,她目瞪口呆地摸摸耳朵,耳边的丝丝凉意犹还在。
“这柄剑……”
晏玉书接话,“是你的剑。”
侧过头看向白鹿更加震惊的眼神,他微微一颔首,“霜华剑已经认你做主人了。你可以操控这把剑,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大奸大恶之事除外。”
话音落下,白鹿花费了片刻时间消化了这个消息,随后她即刻就用霜华剑帮画娓驱散了身边伺机下手的妖魔。
“……”晏玉书淡淡收回目光,不想再讲话。
妖魔打不过霜华剑,也不愿意直面这么锐利又正气凛然的剑气,只好四散而走,跑去别的地方。偌大的地方,就剩下了画娓一个人。
白鹿提着裙子小跑过去,拉着画娓上下看了几眼,“你没受伤吧?”
画娓深吸一口气,偏过头不看白鹿,刻意压制了一下,心里头那股烦躁却怎么都压不住,于是所有怒意都冲口而出。
“谁让你多管闲事?”
“他们已经被怨气侵染,我要剜出他们的心,才能让他们恢复正常。你出剑把他们都打跑了,让我还画谁的心去?”
画娓难以抑制内心的火气,难免语气很冲,“你们人的爱情从来都是如此么?别人要什么,偏偏不给什么;别人不想要什么,偏偏又一个劲儿地塞给人家?”
白鹿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好心办坏事,被训了一顿,有些内疚。
可随即她又不禁皱起眉,“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你的都愿意给你,可你究竟要的是什么呢?我不喜欢兜兜转转弯弯绕绕地去猜人家的心思,你把你的心思告诉我,我能够给你的,当然都会给你。”
这下子轮到画娓愣住了,她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要你对我好……”
“那,怎么才算是对你好?”对画娓说出这样的话,白鹿心里也不好受,但她摇摇头,“你要我对你甜言蜜语还是百依百顺?又或者是体贴入微,好言好语哄你?”
她慢慢垂下眼,“可这些我都做不到。我心里的确是很爱你,可要是勉强自己变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我怕慢慢地,我就不会再爱你了。”
听着这些话,晏玉书不禁呼吸一滞——
那不是对画娓的爱意,那分明是对他的!对他的爱!
那正在被画娓消磨减少的,原本是给他的爱!
晏玉书顿时心极塞,他即刻走上前,挡在了画娓和白鹿中间,“如果对话不下去,其实你们可以选择结束这段对话的,何必强求自己呢?”
这两个姑娘家现在看着一个比一个愣。
画娓低下头,她困惑极了,不明白问题究竟是出在了哪里。明明已经将白鹿对晏玉书的爱意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可为什么白鹿对她,就是和对待晏玉书时不一样呢?
哪怕退一万步讲,她不强求白鹿对她好,可那相处方式分明都大相径庭,这是怎么回事?
她叹了口气,“人间的情爱怎么会这么复杂?”
从前,师父告诉她,身为画心师务必要一心向善。一心向善多简单啊,只要做好事不就成了?于是她帮别人把坏心画好,就错以为人心也是这样简单。
可现在看来,人心远远比她想象中复杂得多。
画娓慢慢踏着步子走远了,仿佛整个背影都透着困惑。
白鹿望着那背影,眼底是无尽的怅然若失和无奈,“唉,情情爱爱的事情,怎么会这么麻烦这么苦?”
她不想再去感受这种爱的折磨了。
晏玉书听这话听得提心吊胆,生怕白鹿心中的爱意真的被画娓消磨殆尽。他即刻摇头,“爱本身并不麻烦,也并不苦,只是你的爱给错了人。”
他垂眸望着她,温情的目光将她笼着,“你只是被画娓蛊惑,被她画了心,忘记了一切。你的这份感情,本就该是放在我身上的。”
白鹿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神色惘然。
就在他以为她想起了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忽而一转身,慢慢地走远了。
风中吹来一声叹息,是他从未听过的曾风靡一时的台词——“这么多年的痴心,终究是错付了。”
“……”晏玉书长长呼出一口气,胸/膛一个起伏,却还是吐不出心里那股混沌的浊气和恼火。
痴心错付,哪来的痴心?又哪来的错付!
气。
很气。
非常气!
自从遇着了白鹿,晏玉书渐渐尝到了以前从未尝试过的人生百态,酸甜苦辣全都有过,可这么憋屈这么委屈,还是头一回。
酸甜苦辣也就罢了,情绪都是大开大合,哪怕难过,那也是一次到位来个痛快;可这憋屈和委屈,却宛若细水长流,一条细细的丝儿拖吊着拉扯着,把人的一颗心提起来,又落不下去,在空中起起伏伏垂垂坠坠。
“唉——”一声轻悄的叹息,在风中飘散了。
这声音还未飘远,就被人截住。
有虎面人身的妖怪拦在晏玉书面前,语气不善,“你说这座城只有那个女人才能打开,可我们现在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女人,现在该怎么办?这是不是你们的什么阴谋诡计,你和那个女人分明就是一伙的!”
又有妖应和,“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出城的法子?!”
晏玉书心正塞,懒得理会,兀自要走。
他一动,妖怪们也动,数个大妖挡在前头,将他的前路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他终于不耐烦了,他奈何不了画娓,难不成还奈何不了这几个老妖怪了?
日光慈悲地普照下来,□□枯的树木枝杈剪碎成了细密光柱投下来,一只手穿透了这光柱,打破了慈悲,死死掐住了虎头之下粗壮的脖子。
还没怎么使力,这大妖怪就被晏玉书连头带脚掀翻在地上,脸向下,摁在土地里,松软的泥土透过鼻孔、眼睛、嘴巴呛进去。
离开了白鹿的视线,晏玉书自然是随心所欲,他阴恻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