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藏在袖中的盘丝转见到主人,忽然就有了感应,贴着白鹿的手臂嗡嗡地轻震着;而郁摇光似乎也感受到了盘丝转的接近,回眸望过去,正好和白鹿眼对上眼。
几乎是刹那间,郁摇光眼中的笑意简直要满溢出来,却还偏要藏着,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她微微一侧头,“那两个人我保下来了,你们谁也不准动手。若是有什么异议,大可以去找你们城主讨说法。”
两个?可通缉犯不是只有一个,哪来的两个?
青天白日之下,大美人的眼波横扫过来,半点不像寻常女儿家的娇柔婉媚,反倒气势逼人。
守城门的官兵们怔了怔,张着嘴巴看看郁摇光,半是为其美貌惊动,半是为其杀气压迫,只好低下了头,没答是却也没拒绝,“城主说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城主。”
郁摇光满意地颔首,转头看向白鹿,示意他们过来。
久别重逢,他乡遇故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猛然再见到故人,白鹿也开心坏了。从前哪里想过,居然有朝一日再见到郁摇光,她会这么开心。她即刻松开了晏玉书,向着郁摇光的方向飞奔过去,像是只雪青色的灵巧又自由的鸟儿。
郁摇光心里也欢喜,她脸上虽没大表现出来,身体上的动作却很诚实,大大地张开了双臂,等候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白鹿跑到了她跟前去,无视那张开着的、充满等待的双臂,捏着拳头就在郁摇光肩上重重锤了一拳——充满了哥俩儿好的意味的打招呼方式。
“……”郁摇光斜眼扫一眼白鹿,默不作声地放下了手臂,看在今日意外重逢的份上,不跟她计较。
而在白鹿之后,一身白衣的俊朗侠客也缓步走过去,引得所有人侧目——这几日官府查得太严了,城里头人心惶惶,人人都对那张图上画的通缉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如今几乎是在晏玉书现身的第一瞬间,他们就将人认出来了。
人群中此起彼伏一片惊诧,议论纷纷。其实他们对晏玉书其人倒是并没有多大的恐惧观感,毕竟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清润的青年而已,只是这几日官府查得太严了,叫人不自觉就恐慌起来。
官兵们也下意识紧张了,上头三令五申交代过,此人罪大恶极凶神恶煞,且功夫高强,法力无边,要他们务必查探到此人的行踪,再向上报,当然,如果能就地抓获,那是最好。
等到晏玉书走到白鹿身边,他们才猛然醒悟——两个!原来真的是两个!作祟的妖孽居然有两个!可这两个人已经被郁摇光明示说要保下来了。
左看看,右看看,官兵实在没办法,便顺势默默放下刀剑,反正他们又打不过郁摇光,亦可趁机保命。
晏玉书毫不在意,郁摇光似乎也不在意,她对着白鹿招招手,示意对方跟着来。但凡是白鹿动了,晏玉书自然也会跟着动。于是一行三人浩浩荡荡进了城。
郁摇光且走且看,看看白鹿,再看看晏玉书,慢条斯理道:“我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还待在一起?怎么好端端的又沦落成通缉犯了?”
晏玉书正色道:“通缉犯这件事,是因为得罪了人。至于待在一起……其实并不只是待在一起,我已经是她的人了。”虽然他只是平淡地叙述着事实,但这话的内容很难叫郁摇光相信,他并不是在炫耀。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向白鹿。
白鹿理直气壮,整张脸上都写满了“谁让我宠他”的意味,她点点头,踮起脚尖费力地搂住晏玉书的脖颈,“是啊,他已经是我的人啦!”
“……”郁摇光幅度细微地点了点头,每一个眼神都意味深长,“我知道了,那你注意保重身体。”
白鹿并未听懂,晏玉书却懂了,代她回答,“好,我会代她注意。”
话说得威风,可是有谁知道,其实他也只不过才牵了牵她的手,甚至连亲吻都没有几下呢?
白鹿完全没察觉到这两个人歪曲到了天外的话题,和郁摇光并肩而行,“你呢?离开邺城之后,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又为什么会留在金陵城?”
提到这个问题,郁摇光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其实……其实我原只是路过而已,因贪这里的美酒才多留几日,也没打算长久地留在这里。”
但金陵城的城主却不是这么想的——
金陵城这个地方,很是独特,虽受朝廷管教,但却又不受其上属太守约束,有其自己的城主世代沿承,只需每年按份额给朝廷进贡便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金陵城在繁华富饶之余,又显得格外热闹自由,不少人都慕名前来。
老城主走得早,这一任的城主才不过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少年才不懂怎么去管理一座城,甚至玩心还没收,幸好还有老城主留下的门客辅佐,才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直到有一天,郁摇光来了。
少年城主对她一见钟情,他从没见过这样英姿飒爽的大美人,一下就着了迷,想讨她欢心,又不知道自己手头上有什么好东西能博美人一笑。思来想去,他索性将整座城都送给了郁摇光。
“噗嗤——”白鹿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在接受到郁摇光那斜斜扫来的一眼时,她默默地敛起了笑,“对不起,你继续。”
郁摇光的神情显得有点恼火,“我从没见过像他那么幼稚的人。这座城我不肯要,他还非要塞到我手里,偏偏别人都还骂我,说是我蛊惑他!”
白鹿再默默点头——这事很容易就能想通。少年城主在城里人心中那是至高无上的地位,在门客们心中,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宝贝,自然不愿意骂他。虽明知是他做错了事,也还是要千方百计替他开脱,替他找补,遂将过错推到了郁摇光身上。
她再试探地问道:“那你没用傀儡术控制他们?”按照郁摇光的脾气,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过后,难道金陵城还能像如今一样繁华安乐?
郁摇光再瞧她一眼,“我把他们挨个揍了一顿,他们就都老实了。”
白鹿点了点头,在心里头偷笑,难怪城里人看郁摇光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郁摇光为此可是烦心得很,她一扬手,“罢了,不提这件事了。其实我本来早早就打算离开,但意外发现,金陵美酒是一绝。”她向前走几步,蓦然一回头,朗然笑了,仿佛抛却所有烦心事,只剩下云淡天高。“你们跟我去我的住处,我请你们喝酒。”
这才是真正快意的日子。
晏玉书看着郁摇光,眼神中竟然涌起一点羡慕,身旁白鹿嘿然一笑,拽着他快步跟了上去。“来啦!”
金陵城地广人也多,处于平原,地面开阔道路通达,护城河在城中环绕,郁摇光就暂住在临近河边的地方。那是一处很大的宅子,也是城中鲜有的高地,站在门前可俯瞰城中大部分地方,倒是挺符合郁摇光的性格。
门前一左一右蹲了两只石狮子,石狮子中间蹲了个人,锦衣华服,年岁应该不大,看着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却偏偏揣着手,蹲在人家门前。
白鹿在听到了郁摇光的一声不耐烦的叹息之后,便猜到这人是谁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是那个爱慕着郁摇光的少年城主。
陡然见郁摇光回来,这人的眼睛骤然亮了,蓦地起身,竟然显得扭捏,又小心翼翼,“你……你回来了?”
郁摇光懒得理,径直推门进去。
白鹿摸摸鼻子,决定不掺和别人的□□,默默一拽晏玉书,准备跟着进去。
途经少年城主时,他盯着晏玉书瞅了半晌,总算认了出来,惊叫开口,“是你!?”他也晓得这据说是可上天入地祸害龙脉的邪祟,不敢和晏玉书讲话,只好看向郁摇光,“摇光,你怎么会和这人在一起?当心他会害了你!”
郁摇光嗤笑一声,等着看晏玉书的反应。在她的记忆中,他还是个明面上光风霁月背地里狭隘冷漠的伪君子。
她却不晓得,自从晏玉书动了想要做人、想要好好过日子的念头之后,便宽厚了不少。他冲着少年堪称和气地笑一笑,“我害不了她,不过若是你想抓我,我也不会介怀,只是你的生死需要自负,日后身体健全否,亦有待商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和吠犬不咬人是一个道理,不过都是虚张声势,撑着自己的气势罢了。少年城主到底还只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人,猛然见着晏玉书这样神鬼莫辨的,说又说不过人家,气势上也打不过别人,只好赶紧一溜烟儿跑回去,着人上报朝廷,说此贼子现正在金陵城内。
金陵发出急报,差役骑着快马向京城奔去。不过才到傍晚时分,就已行了路程过半,大约等到明日傍晚,便可将信送到。
但,想要晏玉书命的人,远比他的消息送得更快。
郁摇光执意留宿晏玉书和白鹿,还请了他们喝酒,金陵美酒天下闻名,剔透的夜光杯盏盛满了清酒,推杯换盏之间酒洒了一桌面。并没有菜,只有酒,几大坛子酒整整齐齐码在院中,豪气又潇洒。
傍晚时分的天色已彻底黑了,烛火点亮起来,将厅中一切都照亮了幽幽的影,随着烛火的晃悠,地面上的影也在慢慢晃悠。
有光的地方,便会有影。对于一些人来讲,影子就是她通达天下的利器。
黑黢黢的影子在地面上攀爬,融合到各式物件的影中去掩藏自己。晏玉书握着杯盏的手一顿,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又不动声色地抿一口。
郁摇光也发现了,甚至连霜华剑都发现了异样,只有白鹿恍然未觉。她抱着杯子小口小口抿着酒,这酒又烈又辣,喝一口都忍不住伸舌头,起先她实在品不出它美在哪里,但多喝几口,竟然好像体会到了所谓的“豪气干云”,也就觉着它好喝了。
霜华剑欲作动,却被晏玉书压制住。他提着酒壶给白鹿斟酒,她喝得慢,他倒得却快,往往是这边才喝了几小口,那边就即刻满上。
本以为按照这速度,还得喝上好几杯,白鹿才会倒;却不曾想,她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了,统共喝了两杯不到,“啪嗒”一声,她的脑壳磕在了桌面上。
晏玉书终于放下酒壶,望着白鹿醉醺醺的脸,话却是对着郁摇光说的。“她醉了,我抱她回房。”
郁摇光也已经半醉了,她撑着下巴靠在桌边,眼神中实在好奇。其实她早就发现有人闯入院中,且法力绝不低,但晏玉书偏偏就是毫无所动,甚至还刻意灌醉白鹿。
他想做什么?他们又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叫全天下来通缉?
晏玉书当然不会回答她,他抱着白鹿,脚步稳健地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