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心中悲痛万分,一通大哭后便有些承受不住,身子晃了两晃,薛蟠眼疾手快,从粗大的圆木做成的牢门的缝隙里伸出手,一把托住了她。
香菱眼里含泪,抽噎着劝道:“太太,好不容易才见了少爷一面,快别伤心了。”
宝钗走上前来,扶住薛氏的另一边,点头赞同道:“有话快说,一会儿有人来催了。”本来就只有一刻钟的见面时间,全用在哭上面,等出去了一定会后悔的。
“妹妹。”薛蟠讪讪地唤了一声,等看清宝钗头上仅插着一根踱金簪子,脸上脂粉全无,手腕与耳垂俱都是光溜溜的,他立刻既心疼又愤怒起来。
“宝玉那个王八蛋,骗了我妹妹一生,我诅咒他在外头不得好死!”
他的妹妹几时这样寒酸过?连家里的粗使丫头都不如,薛蟠的眼睛被刺痛了,刚收起来的眼泪又滚滚而落。
“等我出去了,一定要痛揍他一顿!早不出家晚不出家,偏偏成了亲才出家,这不是害了妹妹的终身么!”薛蟠恨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宝钗会心地笑了笑。
这个呆霸王还晓得心疼自己的亲妹妹,总算他还有点良知。如果他是一个为了利益连妹妹都能出卖的人,宝钗打算以后再也不理会他了。
将薛蟠从无药可救的那一项里划出去,宝钗勉强体会到了一丝丝的兄妹情深。
薛氏和香菱见了薛蟠就只晓得哭,一点正事也想不起来了,宝钗只好把薛氏交给香菱扶着,然后拆开带进来的包裹,取出食盒,下面有两套衣裳,还有一床棉被。
除了棉被,其他的东西都拿出来,然后扶着薛氏坐到棉被上面:“娘,先坐下,有包袱皮隔着,不怕弄脏的。”
薛氏的情绪骤然大起大落,再加上牢房里气味混浊,一时受不住,正想坐着缓一缓,闻言便点点头。
宝钗把食盒揭开,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薛蟠说道:“先吃东西,我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想必现在都过去一半了,要说什么话也抓紧点。”
食盒里有一只昨天下午买回来的烧鸡,虽然早就冷了,但在薛蟠眼里如同满汉全席似的,引得他连连咽口水。
到底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撕了一条鸡腿,大吃大嚼起来。
香菱这时才止住自己的抽噎,赶紧伺候少爷用饭,她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薛蟠:“少爷,这是太太特意买来的菊花酒,您尝一尝,慢些吃,别噎着了。”
她哭得眼睛通红,连嗓音都是哑哑的,薛蟠朝她笑了笑,在吃肉的间隙含糊叫了一声:“香菱。”
香菱羞涩地垂着头,没有应答。
宝钗看看他俩,再看看正在缓气的薛氏,对薛蟠说:“娘说了,反正夏金桂已经死了,往后就把香菱抬成二房,我已经改口叫她嫂子了。”
薛蟠大吃一惊,张着塞满鸡肉的嘴,连肉都忘了咽下去。
香菱红着脸,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见状有些难过,赶紧道:“这只是太太的意思,少爷若不愿意就算了,往后我还像以前那般跟着少爷。”
“不。”薛蟠总算闭上了那张有碍观瞻的嘴,一边嚼肉一边说道,“我没有不愿意,只是一时没想到而已。娘总不会害我的,我都听娘的。”
“这是我的意思。”薛氏已经缓过来了,“你姨父他们倒了,那些锦衣卫把我们放在你姨父家里的东西当成了他们的,抄了个一干二净。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难得香菱也不嫌弃,还肯跟着我们。她性子好,温柔懂事又体贴,这样好的儿媳妇上哪里找?”
香菱见少爷并不是讨厌她,心里正在欢喜,又被薛氏夸得不敢抬头了。
薛蟠被饿狠了,一整只鸡飞快地消灭干净,食盒下面还有几碟点心,他正想伸手去拿,被宝钗阻止了。
“先擦擦手,然后把衣服换上。”宝钗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牢房阴冷潮湿,常年不见阳光,薛蟠身上还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这样下去迟早会生病。
薛氏一脸慈爱:“对,先歇一歇,别撑着了,这些点心你留下来慢慢吃。”
“嘿嘿。”薛蟠不接宝钗的帕子,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妹妹的帕子这么干净,我手上尽是油,还是别糟蹋了。”
说完,他舔了舔手指,然后像不懂事的小孩一般,直接在衣服上把手给擦干净了。
宝钗有些嫌弃,微微扭过头不去看他。
薛氏忙着打开衣裳,然后从缝隙里塞进去:“你妹妹说得对,先把衣服换了。你这穿的都是些什么,以前送进来的那些衣裳呢?”
还问呢,自从狱卒们知道薛家落败,再也榨不出银子,以为薛蟠被人抛弃了,他们便把薛蟠身边的好东西全部搜刮一空,就连身上的好衣裳也给扒了,现在他身上穿着的,也不知是狱卒从哪个死尸身上剥下来的。
薛蟠也不解释,背过身将夹着薄棉的新衣给换上,然后转过来笑嘻嘻地说:“还是娘做的衣裳穿起来暖和。”
宝钗这时才回过头,淡淡地说:“往后别再用衣服来擦手了。”
“不会不会,”薛蟠连连摆手,“这是好衣裳,我会好好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