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殊微微睁大了眼,他不知倒在辛五怀中多少回了,只有这一回是清醒的。
辛五看着文弱,胸膛却坚硬有力,他侧头靠在辛五侧肩,看着辛五领口上一截雪白的颈子,喉结上下一滑正做着吞咽动作,像是正忍耐什么。
这是活人的体征。
他蓦地想起辛五那仿佛没有的呼吸,难得有与辛五如此接近的机会,自当探一探。
辛五的心脏近在咫尺,童殊一只手放上辛五左胸,还来不及稍稍按下去听心跳,便被辛五冷冷一声制止住了:“停手。”
只差一步就能听到,童殊才不管,掌心往上贴,遂被辛五坚决地捉住了。
握着他手腕的是一张冰凉的掌心,在清寂的夜里泛着凉气,毫无人气,童殊瑟缩了一下,心中发凉,本能地要挣脱。然而扣着他的手非常坚决,微微生疼。童殊薄愠道:“你放开我。”
辛五冷声道:“你是在要求我?”
童殊愠气上攀:“是。”
对方的怒意却似比他还高:“我方才要求你的时候,你听了吗?”
童殊乍舌,现世报来的太快,他一时僵了僵,没有出声。等了须臾,对方果然没有同意他的要求。
概因对方太过理直气状理所当然,童殊被怼的无话可驳。他当时只觉哪里不对劲,待对方已经不再理他终结了此次对话时,他才惊觉:方才吵架本座好像输了?
童殊吐舌,好在他心宽,略一转念便揭过去了。
疑团还是要解,所以事情还是要办,迎难而上才是陆鬼门,微微一忖,计上心头,他转而露出笑容,轻声求饶道:“五哥,我听话,你可以放了我吗?”
辛五低头看他一眼,童殊加大了笑容。辛五周意寒意未减,眼中却有微波闪动,对视片刻后扭断视线平视前方,将童殊的手放开了。
童殊想要做的事,从来都是不死不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次他换了个目标,既然辛五不让碰心口,便改为探呼吸,有呼吸自然便有心跳。
他的手顺着胸膛而上,抬起,搂上了辛五脖子,看到辛五又来拿他,连忙求饶道:“我这回不是摸,是搂!搂着才不容易掉下去!”
辛五凝住动作,审视着他。
童殊脸上是真诚的,而手上仍在使坏,在辛五思忖间,童殊双手一环,搂住了一截冰凉的玉、颈,顺着脖颈的轮廓,引身向上,侧着脸朝辛五脸上贴去——他想去听辛五的呼吸。
这动作看起来,就像他要亲/吻辛五。
辛五身体猛地绷紧了。
童殊只觉身上倏地一紧,那双抱着自己的手臂扣住了自己,且渐渐加大力度,扣得他略微生疼,童殊不知何意,他动作稍稍一滞,手上力道便软了三分。
这反而更像是投怀送抱了。
忽然一阵天悬地转,他突然失了倚托,被辛五毫不留情从身上撕下,放到地上。
对方动作看着凌利,实则童殊被放到地上并没有磕到哪里,他坐在地上,微微一愣,举目所及是辛五一双深敛的墨瞳,在月华下忽明忽暗,像在压抑着什么。
童殊已熟谙辛五生气的前兆,当下心道不好,脑中灵机一动,心想不管方才谁错,先哭的孩子总是先有奶吃的,于是他唉唉叫唤了两声,揉着腿叫痛道:“唉,我的腿好像又更痛了。”
岂料辛五竟从未有过的严肃,童殊在那双如有剑锋的目光之下,颇感压力,只好压着眼睫避开锋芒。
然后他便听到了始料未及的一句话:“你方才投怀送抱,是企图勾引我?”
天方夜谭!童殊太不可思议了,他猝然抬头,指着辛五道:“我投怀送抱?勾引你?”
“是。”辛五斩钉截铁道。
“我……”童殊无奈至极地看向辛五,又好气又好笑道,“我堂堂伟丈夫,何至于要勾引你一个又冷又硬不体贴又不可人的男子?”
“如若不是,你方才是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童殊猛地闭上嘴,险些把心计暴露。
对方寸步不让逼问道:“只是什么?”
对方毫无感情的注视之下,童殊哽了又哽,心下明白除非说出真实想法,否则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对方无情的一条一条批驳。无计可施之下,他唯有答疲乏:“你说对了,我确实是想要勾引你。”
说完,一口老血堵在喉间。
五哥,你赢了。
本以为至此为上了,未料对方竟不依不挠道:“既如此,你勾引于我,是有何企图?”
我有什么企图?!一直都是你对我有企业好吗?童殊真想直回驳,不知为何在对方郑重而冷峻的目光之下,到了嘴边的一系列的回诘之语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对这个不知来历的辛五,他竟生出不忍恶意相向之意,好似对方是华丽而珍贵的瓷器,稍一用力硬要破碎。然而,这其实是不合理的,辛五眼下的修为、神识与心志皆在他之上,实在轮不到他来怜惜对方。
但童殊还是在这个人面前提不起从前开口大杀四方的气概,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我那其实也不是勾引,我只是跟师兄弟们相处都这样的。咱们吃住一起,兄弟相称,其实比起师兄弟间还要亲密。你又不是女子,我也就随便了些,你若不愿意,我以后注意与你保持距离……便是。”
童殊硬顶着辛五的目光说完这番庆,眼看着眸光越来越冷,童殊直觉自己可能又说错了什么,说到最后都有些结巴了。
果然,他又把辛五惹生气了,辛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兄弟?你和兄弟都这般搂搂抱抱的?”
童殊茫然道:“是啊,其实还有更亲密的,我和大师兄从小——”没等他说完,辛五陆地升起一身寒霜,低声喝道:“不要再说了!”
“明明是你先问我的……”童殊嗫嚅一句,他知道又踩中了辛五哪条逆麟,只好转个话头,换了温和的语气道:“正常人不都这样吗?对喜欢的人亲近,对不喜结交或是厌恶之人退避三舍,有什么不对吗?”
他原意是想反证他与辛五关系匪浅,谁知竟像是勾起了辛五极其不好的回忆,辛五合眸转身,彻底不理他了。
这下可好,他自己没力气走,辛五又不理他。两个人背对无言坐在冷冷清清的路边。
童殊一身是伤是痛,在这大街边受夜露寒霜,他举着被包扎得厚厚的十指对着夜空比划了几下,觉得自己很是凄惨。
蓦地又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吵架,又输了一场?
要知道吵架输人之痛绝不亚于战场败北,输一次已是如鲠在喉,输两次直接要气绝身亡了。
这实在有损陆鬼门从前逢吵必赢的威名,童殊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街道,觉得自己真是凄凄惨惨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