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嗤笑一声:“客官这又错了。像他那般的,眼下犹如过江之鲫,仗着不知从哪摸来的诞妄录手稿,却练的不是魔道正宗,刚出道时蹿得飞快,却后劲不足,被打死的不知多少。”
童殊讶异道:“诞妄录手稿陆殊怎会轻示于他人,听闻陆殊被捕前全烧了,这世上的手稿又是从何而来?”
掌柜道:“这一条,我倒是与客官不谋而合。要说那诞妄录手稿,陆殊在魇门阙时尚且从未见有流传,怎么的他全烧后反而还流传于世了。且不管那些个手稿从何而来,这些个七殊八殊的还算那肖殊因祸得福,在戒妄山再苦,能有一道铁窗拦住外面的纷争,总好过外面的邪修被分尸吃了,更不用说进了戒妄山地狱还能在仙史上留一笔。”
童殊一骇:“分尸?现今魔邪之道如此之乱了?”
掌柜长叹一声:“除了令陆时代,何曾不乱过?”
令陆是指两个人。陆,自然是陆殊,令指的是——令雪楼。令雪楼是陆殊前一代魔王,童殊五十年后乍一听这名字,仍然一阵飞快的心跳。
有一种人的风华千万年也无法涤尽,可以站在远久时光那头,一眼望进人心。单单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勾勒出一身红袍站在高高阙楼上的男子,那弹指间号令群魔的风彩,隔得再久,也令人惊心动魄。
掌柜见多了少年们一说起令陆时代便无限向往的神情,不以为意地随手理了理书,等童殊回神,才道:“客官问了半日,到底买是不买?”
“叮铛——”此时铺子门上的迎客铃一阵响,一名青衣儒士提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走进来。
掌柜一见,眼中发亮,撇下童殊这种穷客官不管,满面笑容迎上前去。
那儒生将包袱往桌上一放,抖开粗而,里面全是新书,童殊偏头一看,最上面一本便是《诞妄录之神魔同归》,不由牙酸阵阵。
就在此时,迎客铃又是一响,女子交谈的悦耳声音飘了过来。
她们的声音轻压着,却掩盖不了其中像是兴奋又像是悲怆的语调。
其中一人声带哭腔道:“他们怎么会死呢!”
另一人呜咽道:“是啊,我真是太难过了,陆鬼门死了我悲痛欲绝,洗辰真人死我了无生趣。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憧憬?”
又一人柔声劝道:“姐妹,我们应当这样想,他们双双离去,自会有生生世世,相信往后他们便不用再彼此隐忍,不必再隔着牢栏相见了。”
“是啊!我一定要烧香拜佛求他们生生世世在一起。”
“我今天要将他们的书全部都买走,珍藏起来!”
“听说今天来了新书?”
“是吗!是神魔同归吗?!”
童殊听到女声,自觉地挪步退让开,未及走到角落,便听她们所说之事一句胜过一句的惊悚,他脚下生钉般骇在原地。
他看着那些女子脸上谈到死时悲,谈到书时又露出憧憬之情,悲是悲的真切,喜亦喜的真心,这忽悲忽喜如同入了魔障一般,叫他一头雾水,不知何解。
那几名女子一心寻书,从他身边走过也未多看一眼,直直找到掌柜的要诞妄录。
掌柜眼疾手快,在几位女子近前之前,已及时将书往柜台后一藏,直接说没有。
这些女子是仙门子弟,行事颇为大胆,她们自然不信,为首的道:“掌柜的,你这人不实在。以前说剩下的书是绝版,不肯卖;这回来了新书,又捂着不卖,你这里的价钱都涨多少回了,还想涨?”
掌柜道:“全城只此一家,你们爱买不买。”
其他女子风势皆是杏眼一瞪,叉腰抬手,你一言我一语地与掌柜的理论起来。
饶是掌柜的巧舌如簧也要被几位女子喋喋不休外加武力威胁说的头晕眼光,最后只好讨饶到:“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且卖你们几本。只是得按昨天的价格走,低于这个价钱,你们就拿砸了我的店,我也是不卖的。”
那些女子最终以高价买走了书。
童殊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掌柜的把藏起来的书又摆出来,他都没回过神来。
掌柜见着他这神态,笑道:“怎么,没见过?”
童殊怔怔点头。
掌柜道:“这些女子是爱极了洗辰与鬼门,往后还要更厉害呢,我这些书若不藏好,店都要被她们砸了。”
“她们为何爱看他们的书?”
掌柜深叹了口气,道:“大约是觉得洗辰与鬼门最为般配,见此二人好梦难圆、抱恨黄泉,女子心思如水,多愁善感,想来很长一段日子要为此二人抱憾伤怀了。”
童殊花了好半晌才消化不了这件事——谁与谁的梦难圆,谁又抱恨黄泉?这竟全不由他自己说了算了……
他想,我果然是关了太久就落伍了,而后看到架子上剩的书,不由生起疑惑,道:“我看与陆殊有点是非或是来往的人都写了,却没见着有写解语君的,不知新书里有没有?”
一听他此言,掌柜、儒生露出古怪的表情。
陆殊疑惑道:“怎么了?”
那儒生从书堆中抬起眼,看书多的人眼神都不太好,他眯着眼打量了半晌童殊,才慢慢甩了甩袖子,童殊看到他袖口上染了一大片墨渍,想是平日里是不怎么修边幅比较随性平和之人,此时却露出读书人特有的清高傲慢道:“你说柳棠?我是不会写的。”
童殊生出不祥之感,心下一凉,追问:“为什么?解语君怎么了?”
儒生非常不客气地哼了一声,道:“你还叫他解语君?”
这时迎客铃一响,又来了几位男书客,其中一位高个子拖长声音道:“哼!柳棠……就算有人写,也没有人看的,别脏了眼睛!”
童殊陡然冷声道:“你怎么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