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重云遮月,水底黑沉难辨。
往下越黑越冷,隐约有什么游过,带起周围一阵诡异的波动,约摸是水里的东西在靠近,童殊肌肉一下就崩起来了,那东西越游越近,搅动近处的水波,童殊心中叫苦,难以抵挡心中强烈的不适,一激灵挥了下手臂,欲要打开那东西。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的人道:“不怕,闭眼。”
这四个字又轻又低,被水隔得似幻似真,如有魔力般抚平了童殊的不适感,童殊闻言轻轻阖上眼,四周忽地静住了,接着腰上一紧,辛五环着他,顺着旋涡往下潜去,原以为会有一段旋转眩晕,竟是如履平地。
童殊终于松了眉头,松了嘴角,反手攀住了辛五。
出水时,长久的闭气后童殊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大口呼吸,他张得太快,一口舔上辛五掌心,极轻的一下,辛五却似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缩回手。童殊耸耸肩,觉得这才是辛五该有的表现,之前在松涛阁里的表现实在太古怪了。
上岸是在一处废弃的渡头,半截木桥上只剩下稀稀落落几截断板,裸露的木墩一根根颓废地冲着天,泛着发霉的青黑色,残存破旧的一脚踩下去就会断成几截。
而岸边的青草长势出奇的茂盛,草高盖到小腿,童殊疑道:“一般而言,河岸常年冲水土地贫瘠,草木难生,这里的草长得也太好了……”
正说着,不远处草丛中突然悉悉簌簌一阵蠕动,童殊皱着眉,攥紧了五指。
是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人害怕一样东西,通常有两种反应,一种是避而远之越远越好,一种是过激反应,激烈攻击。童殊属于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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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殊十七岁那年的最后一个多月是在芙蓉山的水牢中度过的,他喊得声嘶力竭,守牢的门人无动于衷,没有一个人肯放他出去。
他一次次鲜血淋漓爬到牢门边,陆岚一脚脚把他踢回去。
即使痛得凄厉翻滚,他也没开口求过陆岚,只是问他“我娘知道吗?”
当时得知童弦思只知他外出游玩,柳棠也不知他在此处,他反而解脱了。
而后他将曾在上邪经集阁中看过的“瀚海破涛阵”反复推演,破了芙蓉山水牢,把那池恶水埋葬在芙蓉山地底深处,免于一死,才有命等到后来柳棠来将他带出水牢。
二十四岁那年,令雪楼的魔蛊窖,他几进几出,每一次被咬得千疮百孔,浑身是血,吊着一口气从魔蛊窖中爬出来,再一次次被令雪楼按进窑里。
最后一次,他不再是爬着出来,而是终于参透了“上邪噬魔阵”,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蛊窖摧毁得一根毛都不剩,里面那些可怕的魔物片甲不留。
他出来时,令雪楼站在窑门外,风姿卓绝地对他笑了笑,竟然没有为难他毁了魔蛊窖,而是将他留在了魇门阙,告诉他:“以后不打你了。”
越是怕什么,下手越狠,将那个害怕的东西毁灭迨尽,永绝后患,这才是陆殊的自救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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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童殊看着那蠕动的草丛以及散发出的浓重的水腥味,他五指成爪,掌心腾起一团黑雾,要将那东西打得死无葬身之地。
辛五默默看着他暴起青筋的手,极轻的叹了口气,握住了童殊的手,道:“不要怕。”
童殊一愣,收住了手中的黑雾,道:“啊?你怎么知道?”怎知我怕,又怎知我怕什么?
辛五也不知听懂他话里哪一层意思,只答:“是人。”
童殊奇道:“是人?”
辛五点头,走向那处,草丛一阵大幅度的动起来,有一截苍白的东西伸出草面!
看那截东西没有鳞片,童殊身体也放松下来:“是谁?”
辛五回望童殊一眼,童殊顿了顿,恍然想到:“我知道了。”他冲过去,辛五已经先他一步,拨开草丛。
草丛里的人另一截手臂往外伸,辛五本已走近看,将将要碰到时侧了一下身。
“你什么都不怕,怎么只怕人?”跟过来的童殊叨喃了一句,伸手就握住了那截苍白细嫩的手腕,道:“秀儿?”
草丛里的人鬓角湿乱,脸色苍白,正是秀儿。
童殊一把扶起秀儿,温声道:“出什么事了?”
秀儿抬头,双眼无光,小半晌神智回转不过来,童殊在秀儿人中穴上一掐,秀儿幽幽转醒,盯着童殊分辨了良久,哽咽道:“公子快去救姑娘!”
童殊问:“红琴怎么了?”
秀儿一时激动,连咳数声,断断续续地费力说着,总算说明白——原是她一路追着红琴夫妇前来,好不容易就要会合,河上陡起怪风,将当时河面上的船弄翻了,众人皆被卷起水里。
童殊心道这一遭这与他所遇水难是一样的,问道:“红琴人在何处?”
秀儿:“我上岸时,看到他们相扶着自己走进去了。”
童殊反问道:“他们既是自己走的,为何要救?”
秀儿道:“我一直喊他们,他们都不应我,无论我怎么叫,他们只是越走越快,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
“就好像中了邪一样!”
“中邪?”
“明明是一起落水的,我会些水性,尚且难以行动,姑娘他自小怕水,能从水里全身而退已是奇怪,更不可能还走的那般快,而且姑娘平时注意仪态,但今天她走的……同手同脚,动作僵硬,像换个人似的,好奇怪。”秀儿越说越是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