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对方套着个凡人的身体,童殊早动手了。
对方被童殊如此无情驱赶,脸色刷的一黑,扭曲了面容道:“别说我没提醒你,躺在床上的,你的情人——”
小二指着床上的景决道,“他曾因你差点晋不了真人,险些走火入魔。如今又一次扶道境摆在面前,若因你回溯中断,你又毁他一次修行,景昭和景行宗,还会接受你吗?”
童殊默声不语。
小二刻薄道:“你到底是个外人,便是景决爱你爱到非你不可,景昭、景行宗、以及那把奉天执道的臬司剑,会让景决一而再地为情所困吗?”
童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不露半分情绪。
小二癫狂地道:“你大概不知道,他们曾动手让景决忘记过你,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你别看现在你与他情意绵绵,说不定转头你又是孤家寡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童殊发现,这个人,面对他时,话特别多。
仿佛是躲在别人的躯体后面,就敢于肆无忌惮发泄情绪,要把那些平日不能说的、不敢说的、怨毒的恶毒的话全部抖落出来。
有点像是……再不将这些东西发泄出来,他就要疯了似的。
而且,这个人大概对曾经的陆殊确实很了解,知道如何刺激陆殊,想用负面情绪将他淹没。
可是,现在的童殊不可能再受人情绪刺激了。
唯一一个手握着绳索,牵引他一频一笑的人,是景决。
其实,对方说的并没有错。
如果没了景决,他就是孤家寡人了。
可是他已经是很多年的孤家寡人,现在一晌贪欢,本已是他赚了。
戒妄山给他最大的改变,便是学会了看淡,不再执着、沉迷、不能自拔。
就算当真有一天景决弃他而去,他以现在的心境,大概也只会当面笑笑。然后,再挑没有月亮的夜晚去看一看景决。
童殊施然地一笑。
小二大概料不到,一席话极尽刺激,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有的话,还让童殊心中一颗大石落地。
之前童殊还担心景决在晋真人时遇到极凶险之事,现在看来,景决是剑修,那凶险大约与道心不稳相关。
而景行宗有千年的剑修修行心得和驯臬司剑的经验,有办法压制景决的道心动荡,从而保住了景决安全。
现在想来,其实是他杞人忧天。
他孤家寡人习惯了,却忘记了景决身后是一整个景行宗,景决身后有景行宗历代大能的仙泽,有戒妄山的威势,还有臬司剑的仙命。
随着这个担忧的落地,童殊难得露出几分笑意。
小二原以为童殊该紧张了,没想到竟看到童殊的笑颜。
他目光凝在童殊的笑容上,不由一怔,目光放远,不知是想起什么,而后猛地回过神来,有些别扭地对童殊拉下恶脸。
童殊却不想再听他说了,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到底想做什么?若是想杀我,不如我让你几个回合,你直接来找我,别拉那么多人下水了。”
小二狞笑一声:“可是,只看你一个人痛苦,哪有看很多人痛苦来得爽呢。”
能套到这句话,童殊已经达到目的。同时,他的耐心也已经告罄,一拂手道:“滚罢。”
他说罢,倒尽最后一滴水,将水壶掼于地上,碎片炸在门边。
此时,若对方再不走,童殊也会控魂术而且离小二更近,对方肯定是斗不过童殊的。
小二的操纵者自然也意识到这点,脸上闪过怨毒之意,身体一抖,软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小二转醒,他迷糊在望向四周,见一地水渍和碎片,求问地望向童殊。
童殊只淡声道:“不小心打烂了,烦你收拾了。”
“好的,客官。”
小二走后,童殊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思索了半晌。
扪心自问,景昭、景行宗从不曾为难过他。
便是景决二十四岁左右那几年里,他依仙魔商盟与景昭议事,景昭也从来都是笑脸相迎。
从未对他置过一言半语的不悦之词。
而且,这一次,景昭明知景决在回溯,还将景决托付给他,并且连乾玄九子都交给了他。
包括景昭对他的那些小心计也并非恶意,无一不是为了他与景决好。
景昭,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与信任,不是能挑拨离间的。
时下,已近申时末。初冬时令下,暮色降下。
童殊呆坐了片刻,走到床边,半跪在地上,平视着景决的睡颜,他执起景决的手,握在掌中。
以掌贴面,感知不到景决的体温,内里的经脉倒是有,甚至比人体的还要畅通。
这具身体大概是用通灵的玉石所造。
按照他在上邪经集阁中所阅的借物造躯,玉属岩石,无活气,本不是能宿魂的宿体。
却有一类软玉,内有脉息,可如烟动。其中最好的一种玉,是蕴于女娲抟土造人的采土池下,能通经脉,孕血肉,宿魂之后与活人无异。
那种玉的名字叫——五彩通灵玉。
童殊取出之前景昭给他的玉牌。这块玉牌在他之前做假人用去一半,现在只剩下半块。
润白无骨,剔透生烟。
托起景决掌心,将玉置于之上,果然那玉牌中似有烟绕,微微流动起来,须臾之间,玉牌的颜色已与景决的肤色融于一体。
童殊人已经傻了。
这——这——这——
手笔也太大了!
尽管之前他就料到景决用的可能是软玉,但是任他多大胆多敢想,也不敢往五彩通灵玉想。
五彩通灵玉世存罕见,只在仙籍里提及。
他从景昭处第一次得到到方寸的一小块,便已惊掉下巴,感叹于景昭的出手阔绰。这东西宝贝到一小片就能做成玉牌通信,稍许分厘便能做个假人。
而如此大的、完整的一块,便是连上邪经典阁的灵宝录里也没有记载。
果然天下第一名宗,世上唯一的有仙命的景行宗,其家底之厚,是他这些凡夫俗子想象不到的。
这么大的一块,做成了活人?
拿来,做成了,活人!
早前他还曾怀疑景决是死人的身体,现在想想不由莞尔。
童殊又惊又叹,最后无以言表的笑起来,他执起景决的手,交握于心口,轻笑道:“景决啊,你这么贵,回头我都不舍得弄疼你了。”
这五彩通灵玉,在《名器谱》中是记在序文中的,编撰班子不吝溢美之词,将它评为唯一的超上品灵宝。
这以后,他要不小心哪里给景决划了道痕,哪里少了块肉,都要叫他这等穷小子肉疼不已。
暮色四合。
童殊换上身夜行衣。
窗下人来人往,灯火交织,香市已开,善男信女持香点灯,香市檀香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