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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偿情(1 / 2)


素如是在那盏风灯爆亮燃尽时到的玉阶尽头的。

当世三位真人共处一方风雪中,素如的修为在真人中最高且隐踪术法精妙,景决和柳棠没有发现她。

她听完了全程,改变主意,离开时瞧了眼自己带大的景决,叹了口气,默然片刻后,跟上柳棠的脚印,下了三千玉阶。

玉阶始处是景行山门,素如在风雪中现出身形,她没有打伞却风雪不倾,身后亦没有脚印,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悠然停在柳棠面前,省去了一切寒喧,开门见山道:“解语真人,我有一物要交予你。”

这是柳棠听到素如说的第一句话。

柳棠与素如没有交情,只在随童殊上山时见过几面。虽然同为真人,但素如可以无声无息地靠近他,说明素如的修为远在他之上,他这些年一直在被追杀与杀人之间,面对强手,他本能地进入备战状态。

素如只在原地站了一句话的时间,而后边说边走,靠近柳棠道:“我与童殊母亲有些渊源,我知道你要去做何事,我予你一物,助你一臂之力。”

这是柳棠听到素如说的第二句话。

素如这种自然而然却又不容抗拒的靠近,叫柳棠心神紧攥,多年的战斗经验已然叫柳棠判断出来,他是打不赢这位传说中的女修第一。

好在素如神情平静淡然,虽然近身到柳棠感到危险的距离,却没有任何杀意。

柳棠只是犹豫了一瞬是退是进,便被素如近了身,他甚至来不及惊出冷汗。

下一刻,他的手腕就已被握起。

柳棠冷汗这才淌了满身,若素如是来取他性命的,方才柳棠已经死一次了。

早有听闻焉知出世、随性自若,柳棠却没想到素如竟超然到丝毫不讲究男女大防的地步。

只见素如不拘小节地将他袖口翻开,柳棠正要抽手,便被素如捏住了脉门。

然后柳棠听到了素如的第三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我予你真人和临近上人的修为,我助你困芙蓉,你助我偿前情。”【注】

素如说这句话时,神情是恬淡的,好似云游四海终于找到归处,她仿佛并不是在渡出修为,而是在做的是一件极寻常的、不值一提之事,稀松平常地掐指按紧了柳棠的脉门。

柳棠甚至来不及回答素如一个字,便被素如那如高山雪崩一般的灵力灌输淹没了神识。

-

景行宗上一次响起十七响钟声是在景决自殒道体时,同一年景行宗又迎来第二次。

钟声响起时,整个景行宗陷入死寂。

弟子们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经历过一次的人,都知道在这一刻,景行宗又失去了一位真人。

有弟子怆然问:“这次是谁?”

有人怔怔应:“仙使……还是主母?”

有弟子忍不住滑下泪,面北而跪,对着景行山巅处臬司仙剑阁上的金钟,戚然道:“真人……真人……”

是谁?

如果再是景决,一个人如何经得起再一次金丹重炼……

如果不是景决,那便是……素如。

景行宗无法失去臬司仙使,也承受不住失去一位主母。

景行殿中,五大长老听到钟声时少有的慌了神,他们对视着定在原地。

大长老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而后陷入沉痛道:“这次是……焉知……”

二长老立刻就跪下了,痛呼道:“主母啊!”

而后长老们全皆面北而跪。

-

素如当得起长老们的跪拜!

近百年的相处,景行宗人心中其实都明白,焉知真人面冷心热。

素如嫁进景行宗时,并不是世人理所当然说的那般高嫁,而是下嫁。

那时,景行宗空有从前的荣光。

那时,景行宗没有真人,没有臬司仙使,只有一个年轻的为驯剑遍体鳞伤的宗主和一个不知未来是否可期的幼年景决。

素如轻装而来,没有十里红妆,却有一身比红妆更镇得住场面的真人修为。

那时素如在仙道排行榜上已晋第二,她的来到,让那时风雨飘摇的景行宗有了依靠,镇住了各处的蠢蠢欲动与刁难挑战。

她给景行宗争取了数年的喘息之机。

而后她带大了景决,教辅出了最优秀的一代臬司仙使。

她甚至知道激流勇退,在景行宗有了景氏自己的真人之后,飘然云游,不再干涉。

而后又在景决身殒之后,云游的素如时常出现在景氏弟子执行仙务的危难之际。

她云游在外,看似不在,却又一直都在。

焉知真人不姓景,不冠夫姓,然其功迹能与历代臬司仙使并肩。

她是主心骨,是定海针,是景行宗两次危难之际的依靠,大家习惯了她的稳定,习惯了他的超然,都以为她会一直都在。

不曾想,有一日,焉知真人也会殒落。

景行宗一时陷入巨大的悲怆之中。

大长老在百年间经历了景行宗数次剧烈动荡,他在景决任性地自停金丹自毁道体时还能冷静地主持事务,甚至还有力气去大骂景决,而此次他听到素如的这十七响丧钟,却是泣不成声。

大长老像是被素如的丧钟压垮了,霎时间苍老了许多,他领先于其他四位长老,拜伏于地,泣道:“天道既降大任于我宗,又何必连番考验摧折。上邪,为何要如此对景氏?”

“我们自问代代兢兢业业,不敢轻狂,不敢放纵,为臬司之责前仆后继,血脉凋零。”

“若真有考验和责罚,加诸我们之身亦可,何必牵扯焉知真人。”

“我们去何处再寻这样一位主母!”

“还我焉知!”

五位长老老泪纵横道:

“还我焉知!”

-

景昭听到丧钟时,在没有想明白是谁时,便僵直了身子,滑下泪来

他彼时正执笔回复一封公文,他今日心绪不定,时常走神,导致批阅公文速度比平日慢了许多。他原以为是昨夜情.热所致,自嘲又暗喜,微妙的甜蜜叫他不时发笑。

可说不出为何,今日心中总有隐忧,始终惴惴。

是以,当十七声钟响时,他不用测,不必猜,一回神便知道是素如出事了。

景昭手上的笔掉落,他呆滞地坐在椅子上,他其实在这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他只觉心脏被什么突然攥紧了,捏碎了,他难过得要大哭。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同手同脚地迈向门外,然而出了殿门,他甚至不知该往何处去寻素如。

站在漫天风雪中,景昭在痛彻心扉的同时,还被悔恨席卷了。

他想:我早该想到的。

素如一直不赞成我所谋划之事。

素如昨夜突然的热情,是在告别。素如一定是对我再不抱任何期望,才会一个字都没有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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