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小包围圈,于守山门的一方而言,可以缩减天网阵的布阵范围。这意味着有限的战力能投入到更短的战线,增加的是战线平均战力输出,减轻的是单兵做战压力。
这是极有利的。
忆霄与将领合议之后,意见一致,认为可以且跟着冉清萍走一段,于是领着人将天网阵向前推。
一万人,跟着冉清萍上了芙蓉山。
但他们没有一味跟着冉清萍,在半山的位置,在他们的包围防线已达到一万人足以支撑限度时,停了下来。
路上还收拾了几个小宗门的内斗。
景行重甲军和魇门阙人停下,冉清萍继续向前,他停下了丹元燃烧,将芙蓉山的禁制也停在了半山。
他的前方还是雨,他的身后是晴天,他一身泥泞地走进了雨幕里。
尔愁看着冉清萍消失在急雨中,面有戚色,问忆霄:“洞枢上人燃烧金丹,费去的灵力便如木柴化为灰烬,不能恢复,他何必如此?”
忆霄道:“上人在扶道境耽磨太久,怕是已经心灰意冷。”
尔愁若有所思:“那么令主君,是因在魔君境耽磨太久么?”
她问完自己就先摇头了。
忆霄也摇头:“令主君所想,不能以常人相度。”
“我们此役之后,还找令主君么?”
“我们守着童主君。”忆霄道,“只要跟着童主君,令主君终有一日会回魇门阙看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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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殿之中,童殊运琴已到极致。《苦海》的旋律如泣如诉,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陆岚在这样的琴声里,仿佛见到了童弦思泪眼婆娑地唤他:“陆郎。”
陆岚知道这是幻象。
童弦思在陆殊少年时,已经不肯再这样唤他。他的妻子看着柔弱,心肠却比铁石还硬。他做错一件事情,用一百件事也挽回不了童弦思。
大约是现实的童弦思太狠绝了,是以陆岚明知这是幻象,还是大意地沉耽了瞬息。
只是瞬息。
臬司剑的龙吟就在这眨眼的工夫里震响在他的耳旁。
陆岚已在这样不死不休的打斗中消耗了一半灵力。
在他看来,以景决那点真人修为此时该是强弩之末,是以当这气势如虹的一剑袭来时,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匆忙地以断剑拨走一半力,被臬司剑斜刺中胸口。
陆岚身体刀枪不入,见血封喉的臬司剑刺不穿他的身体,只破了些皮肉,他反手刺出一截断刃。
距离太近,景决不及闪避,只来得及偏开寸许,被剑刃刺中胸膛。
陆岚卡住了臬司剑的回收之势,一把握住臬司剑,提着剑将景决抡了起来。
景决松了握剑的手,在空中一个前翻,放弃抽剑的动作,反以掌心大力推剑,要再取陆岚要害。
陆岚见状只能松了剑,劈来的力如长刀直砍景决的前胸。
这时,上邪琵琶的琴音突然高亢地一跳,陆岚的力被琴音所扰,偏了些许,擦着景决的胸膛过去。
景决适时握住剑柄,抽回了臬司剑,然后眉毛都没拧一下,抬手拔掉胸前扎的那截断刃。
他身上又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通灵玉挡不住陆岚强悍的力量,被刺中的地方,有玉碎的裂痕,他艰难地定住步子,身上数处剑伤阵阵裂痛。
四周都是压抑的湿冷,景决用力闭了闭眼,睁开时目光不自觉落向童殊。
殿门处的童殊,背身浸在雨帘中晦暗的天光里,垂眸抱琴,拂弦的动作行云流水,景决只瞧了瞬息,便自觉收回视线。
童殊自进地殿起,与他有没有过目光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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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在此时突然变奏,原来幽怨凄婉的曲调陡然变成铮铮怒语。
陆岚的目光投向殿门前拨弦的童殊,童殊似有所感,从雨雾中抬眸,雾气隔不住他眼中的星光,陆岚知道那双眸子在看他。
那不急不徐的目光让陆岚感到了要被吞噬的危险。
童殊这张脸与陆殊不像,更不用说像童弦思。
但陆岚着了魔一般地从童殊那双眼睛里瞧出了童弦思的影子。
上邪琵琶此时的弦音像女子的低诉。
陆岚仿佛听到了童弦思的声音:“归远,罢手吧,你飞升不了的。”
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陆岚的表字,他怔了下道:“我只剩一步之遥,何肯罢手。”
那个飘渺的童弦思的声音道:“归远,你难道还未发现,我给你的芙蓉功法有问题?拿着一本错的经法,越练离飞升越远。”
陆岚接受不了地道:“不可能!你不可能会害我。”
“归远啊。”陆岚听童弦思说,“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以为我在你的股掌之间,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在我的弦网之中。我已倦了,你也莫再纠缠。罢手吧。”
“童弦思!”陆岚丑陋的面容上陡然涨出发疯一般的凶态,他已分不清这是不是幻象,通红着眼道,“你好狠的心!”
他踉跄了几大步,踩得水花乱溅,喉间一滚,咳出一口血来。
景决终于等来一次转瞬即逝的杀机。墙角只剩几只未灭的灯,微弱的暖光映在景决苍白的脸上,他的眸光暗而沉,在火苗一次摇曳的时间里,臬司剑如银龙飞天的剑影呼啸而上。
这一剑终于扎进了陆岚的心口。
然而陆岚只是晃了晃,他右手握着臬司剑,狠力一拔,连剑带人被他掀翻。
景决没有让臬司剑脱手,落水时,他以剑倚身,稳住身形。
他知道方才那一剑已伤到了陆岚,战机转瞬即逝,此时必须要趁胜追击。他提一口气,无剑境的剑意重新布起,四周寂静,只有臬司剑低低的争鸣之声。
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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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的曲调一变再变,在无剑境的寂静中,弦音无限放大,荡得很远,一弦一柱皆似弹在人的心上。
童殊的十指拂琴已近痉挛,琴弦颤成一个虚影。而在这急雨般的旋律里,童殊再一次提了调,急急切切的节奏引着人的心跳跟着失速。
上邪琵琶最厉害之处,在于它能自鸣。
童殊在短时间内,已经弹了三遍变奏后的《苦海》。当他拿开手时,五弦自鸣,没有人发觉童殊抚琴的手已离开了上邪,悄无声息地拔出了拒霜剑。
陆岚被上邪琴音扰得心神动荡,那恼人的弦声挥之不去,往毛孔和骨缝里钻,像有无数虫蚁在啃噬着他。
想要抵挡这样的无孔不入,他便要屏蔽听觉,可一旦如此,便会听不到剑声。
只是上邪琵琶的琴声太厉害了,每个弦音都贴着毛孔,钻入心脉,无数张锋利的齿牙几乎要咬断他的经脉。
那幻象也时不时出现。
陆岚受不了了,他仿佛已经见到自己再听下去,经脉尽断的惨状,于是他冒险摒了片刻听觉。
在这片刻的宁静之中,他抓紧时间用力地调息着,双眸用力的盯紧四周,尤其盯着景决。
景决的视线被陆岚紧攥着,在这须臾的对视中,景决敏锐地察觉到异样,他心思飞转,立刻就明白了陆岚刻意的注视意味着什么。
他定住身形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催动元神剑绕到了某个刁钻的角度。
无剑境是寂静的。
陆岚摒掉了听觉更加不可能听到剑声。
上邪琵琶还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