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有这等伟岸的理想,本官佩服之至,那御史如今已经实现自己的理想吗?”
梁正绪被她一问,满脸涨红,羞愧难当,呐呐道:“没有…”
“理想还未实现,梁御史便要送命于此,不觉得可惜遗憾吗?”
她一句句直戳梁正绪的心窝子,怼的他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里将自己的理想与自己当下的境地相比较,更加无地自容。
舒殿合知道这件事所有的起因,皆是因为吕蒙的糊涂,梁正绪一心想劝谏他,行为过激了,也不是不可原谅,但是这人一直固执己见,劝说不动,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为官者并不是人人都需像魏文贞公那般直言不讳。因时势而变,明哲保身非随波逐流,莽撞行事亦非勇。君子蛰伏蓄势而发,进退有据。能在涌动的暗流,始终保持自己的品行,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即便是稍做退步,只要最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同样是正确的途径。”她隐晦的提点道:“故方才我才说梁御史理解错了那番‘君子不屈不挠’的话了。”
梁正绪恍若于混沌之中,被人敲了一击警钟,也像眼前的迷雾消散,茅塞顿开,自己还没有实现自己的价值,怎么可以轻言赴死?
“皇上越发迷茫,忠诚的大臣就该越发清醒,周旋与百姓和皇上之间,尽我所能护百姓安康,而不是抱着固执的信念,轻易牺牲自己。”舒殿合言之谆谆,面前人应该能够听的懂自己在说什么。
硬是要将一块尖石打磨成鹅卵石,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但是只有鹅卵石能够在这混浊的官场幸存下去。她想为天下百姓做点事情,保一个正直大臣的性命。
她见梁正绪有所动容,顺势问道:“现在梁御史可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梁正绪为她所折服,道:“下官明白了,是下官太过冲动…忤逆了皇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舒殿合微一颌首道:“为自己本该就做错的事而道歉,那便是人之常情。”
“梁御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想皇上也会原谅你的。”
梁正绪知道他给自己台阶下,于是提笔开始写自己的请罪疏。
那时他脑子里虽然有些混乱,但也能够看明白,无论驸马对别人而言是什么,此时的驸马就是来敲醒他的名师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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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折服于驸马的才智谋略,又感及他对自己的恩德,一弓身朝舒殿合的背影再施了一礼。
舒殿合一回到公主府,就撞见楚嬷嬷郁色深重,双手纠缠着立于大厅上,显然是在等她回来。
她不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不肯吃饭?”
楚嬷嬷默然点点头,回答道:“说是没有胃口。”
太子葬入皇陵之后,宣城送葬回来,便大病了一场。之后夜夜都会从噩梦中哭着惊醒,满身冷汗。连带着舒殿合也无法安眠,宣城一醒,她必要跟着醒过来,拥她入怀中,悉心安抚她,不让她继续害怕。
梁正绪说她脸色不好,正因这样的缘故。
而比她更加憔悴的人是宣城。
半个月来,她白日恍惚,夜晚噩梦,在梦境里次次重复着太子死后的场景,整个人都日渐消瘦下去。
以宣城的性格,断不会把难过明明白白的挂在外表上,也不会拉人絮叨她到底有多痛苦,故意要招人安慰,而是总默默的掉眼泪,擦眼泪,不许人看见。舒殿合每次下朝回来,看到她红肿的眼睛,便知道她又背着自己哭了。
哥哥对宣城的重要性,无异与师傅对她的,因此她能够设身处地与宣城同心体会。
众人皆盼望着宣城能够有一天恢复原来开心的模样,只有她知道,那个公主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即便日后再有,也是假象,宣城为了让关怀她的人放心所做出来的假象,而假象再美也不能成真。
手掌膝盖上的擦痕早就愈合了,可失去亲人的伤,无药可医,无计可施,唯有留给时间慢慢去治愈。
她无法减轻宣城心头的痛苦,也不想让宣城重蹈自己的复辙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咬牙承受所有。
舒殿合听了楚嬷嬷的话,蹙眉要回房寻宣城,忽然想到了什么,先去了书房,把身上的官袍换了一件。
皇室举丧,满朝文武皆青素服,束乌角带,她怕宣城见到自己这身衣服,又被勾起难过来。
换了常服之后,她不停留的来到卧房。
宣城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半的时间都待在卧房里。楚嬷嬷劝过几回,想让她出去走走散心,她却怎么也不愿意。
她甫一阖上门,身后就被一具温热的身体拥抱住。
舒殿合握住腰间那双指尖略显冰凉的手,像宣城每次被噩梦惊醒,撕心裂肺地痛哭时那样。
沙哑中带着颤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是不是个梦啊,是不是醒过来,皇兄就能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