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唯一的官道一路西南而行,最先经过的,便是此次目的地,山临乡。
因近邻连绵起伏的群山而得名。
阴雨连绵不断,马蹄下的土地溅起泥水。
一里的村外高高低低的土坟堆,上面杂草丛生,有的草根被翻了出来,枯死的和未死的,交错在一起。
张华看着这些坟墓,又看了看更远处的村落,“如此看来,情况的确不妙。”可究竟不妙到那般地步,能让村民连坟头的野菜根都不放过。
如今还未有广泛的客舍,像这种小型村落更不会有朝廷认可的投宿之处,两人在村落走了一圈,看过大致情况,天色已彻底阴暗下来,他们便有往外走了一阵,去了村口立着的那座小祠堂住下了。
此地显然已许久不曾修缮了,破旧的泥巴墙上全部都是数指宽的裂缝,张华有些怀疑他一掌上去,这座祠堂就会倒的连它族长来都不认识。
跨过小木门进去,满院干枯的杂草,因着阴雨,此处又生了许多绿苔,有些溜脚。张华一时不慎趔趄了下,随手一抓,却仿佛抓住一块千斤巨石。即使被他这么骤然猛拽了下,姜少白也是纹丝不动,稳当无比。
他伸手扶了张华一把,“小心。”……总觉得,此地聚集阴气过重了。
可既已踏入门来,恐怕现在要撤出去,也不容易了。
张华:“失礼失礼。”
两人推开门。
正对上内堂停着的几卷竹席。
那一瞬间,阴风扑面。
张华冷漠脸:“尸体?”祠堂里停着尸体,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姜穆点点头,张华看他格外熟悉的从祠堂供桌后翻出一个扫把,干净利落扫掉周围乱糟糟的杂草。
“少白常常做这种事?”
“从前经过村落的祠堂,他们惯常将打扫物品放在这里。”
“看来少白果然是游历四方,阅历丰富。”
姜穆回首,看到他要撩起草席,他扔了扫把,制止张华,把他捞起来,敛眉道,“我来。”
张华微怔,还未明白意思。
看到他敛袖揭开的草席。一张溃烂的脸。
紫红色,脸上生有浓疮,皮肤浮肿溃烂,就像是在水中泡的太久发脓的死肉。
即使张华也算是心理强大,可此时胃中还是忍不住翻起一阵酸水。
天边很应景的响了一声春雷。
惨白的电光从后侧打开的门扉中照进来,地面一亮又一灭。莫名的阴森和腐臭熏得人眼泛泪花。
“茂先?”
“我没事。”张华微微俯身,伸手想要仔细查看死因,指尖刚一动,便被身边的人阻止,“少白?”
姜穆垂眸,“传染的,勿动。”
“传染?”
“想想天花。”
提到疫病,张华的心情也沉重下来,“……既然如此,为何府中没有消息?”若是治下发生疫病无法控制,且不论辖地百姓死伤,就是他这份官位,恐也要到头了。张华并不像是华阴杨氏,太原王氏一般,身后站着不可撼动的家族势力。张华走到如今,除却父辈张平官至太守,便再无其他背景。即使第十六世祖是汉名臣张良,可惜十几代前的祖宗,又如何能帮到如今的子孙呢。
所以……如有疫病,绝不能放任。
此地的村长里正,所属华宁县县令,待出去必要查问到底。
“一,村人不知。二,有意隐瞒。”
张华凝目。看来他们想的一样。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
姜穆:“已月升。休息,明日挨家挨户查看情况。”
张华呆了一下,良久,指着那四具尸体犹疑道,“不会跟他们一起睡吧?”
姜穆:“只要不接触,便不会感染。”默念心经固守,自能震慑阴邪。简单地说,姜穆自带隔离结界。
张华:……他指的可不是这个。虽说自己不是养尊处优的士族贵子吧,但真要和尸体待在一处也的确,太为难读书人了些。张华只好道,“味道太大了啊。”
姜穆转身看着他,好一会。“好。那重新找个地方。”
最终的结果是,找了一间停了俩具尸体的小房子。也许这是后院刚刚清理出来的地方,所以还未停满。其中有长鞭,木棍各类刑具,恐怕是个刑堂。
同姓村落里,宗亲关系往往极其紧密,里正通常也是由族长担任。在族中德高望重之人,也有权处罚不孝子孙,可谓是小型王朝体制。刑罚堂的存在,相当的普遍。
整座祠堂,一个前堂,两座耳房,都摆了尸体,林林总总共十三具。
下午来此转完整个村落,看着有二十多户人家,每家七口人,村落也仅有百余数。
仅仅此地,就放了十三具尸体。
祠堂一般情况下也是有专人打扫清理的,看来是停放的尸体太多,看守人不敢再留了。
姜穆坐在离刑具稍远的空地上,凝目,看到周围隐隐的死气。好一会儿,姜穆道,“你睡吧,我来值夜。”
张华点点头,“也好。夜半你叫醒我就是。”
姜穆应言也点点头,张华看他不动如山模样,猛然也沉下心了。
夜半,冷雨从破损的屋顶扫下来。
前堂木门砰砰砰响了几声,有人在屋外大声喊,“哎,有人在吗?远乡投亲,赶不到下一村落,可否借贵宝地歇歇脚?”
张华瞬间清醒,看到姜穆起身,对外面回了一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