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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连翘(2 / 2)


景天杨又干了杯酒,酣畅地笑,望她的眼神,满眼了然。

“丫头,从你拜师时我就看破了你,你当不成恶人。”

温穗转头,望着门口连绵的雨幕,风吹开层层烟雾,往事在脑海变得清晰。

温穗七岁那年,辛夷镇来了很灵一个很灵的算命先生,听说他会看面相,成绩、事业、姻缘都能算得八九不离十。

他们住得近的几户孩子年纪刚好相近,便相约去看面相,先生看到其他孩子都说了一堆赞意的话,到了温穗这里,偏偏摇头又皱眉。

“天生倾国倾城色,玉质孤高卓不群。小姑娘骨相很美,长大绝对的美人坯子,只是啊……”

“只是什么?”温玉梅有些急。

“父母兄弟长相平平,偏得一卓然不群的姑娘,杏眼微挑,红唇浅薄,这是相生相克之相啊。”

周围人哗然,幸灾乐祸地讲起温玉梅怀上温穗时他家奶奶刚好得病去世,温穗出生不久爷爷从山上意外摔死,七嘴八舌地想要印证算命先生的灵验。

温玉梅的脸色瞬间白了。

或许这只是那群人漫长故事里的一个小插曲,但却是温穗童年最浓重阴暗的秘密,在她记忆里,也是温玉梅对她疏远隔阂的开始。

后来不久,景天杨看中她小小年纪《本草纲目》背得通透,要收她为徒,人人都说她有福能拜在名医名下,她小小年纪却死倔着不肯答应。

他记得清楚,那时他把大人都支走,把小姑娘抱在腿上,耐心地问她原因。

最后她红着眼,说起了算命先生那段事儿,末尾的一句话,听得他心疼又万般怜惜。

她说:“他们说我天生克相,我已经害死了自己的爷爷奶奶,不能再害爷爷您了。”

不谙世事的孩童,面对恶言,从未哭闹,也无法辩驳,只傻傻记着,依旧温柔地善待这个世界,善待所有人。

温酒入肚,提起往事老头格外激动,拍了拍桌子,六分醉了。

“丫头你记得我咋回得你不?”他边啃着鸡爪边叨叨。

“我说我个老头命硬,还怕你小姑娘克我?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当徒弟,学本事!”

“你瞧?我快八十了,不还好好的?”

“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早就知道我当初没看走眼,你啊,对自己能轻易狠起来,对别人很难啊。”

温穗听了,给自己满上一杯,一口灌下,刺激得神经一晃,突然就想起几万公里外的少年。

离开前那样意味深长地喊她,他怕是知道了什么,可惜啊,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那个如月光清冷干净的少年,那样一张万物失色的脸,终究绝色,怕是以后再难遇到。

她笑。

C城短短的一个多月,可能就是一个梦吧。

她是善是恶还重要吗?

梦里的她来不及黑化,没有负累,没有罪孽,从此两条不交接的平行线,谁说不好?

跟师父道别,她撑伞走进雨中,路过几户熟悉的人家,她礼貌地点头问好,结果她走过就在后面窃窃私语。

“顾家那姑娘回来了?不是住进大城市的有钱人家里了吗?怎么还舍得回来。”

“怕不是有钱人家的儿子把她玩腻不要了。”

“她面相不好,克死自家爷奶,好生一个哥哥成了毒鬼子,弟弟在医院半死不活。”

“她那张脸,咱们镇上能找到第二个这样的姑娘吗?那身段长相,就是给人做小的份儿。”

“.…..”

温穗眼里冷然,尽是嘲讽,不在意的人,不在意的话,她不屑回头。

走了几步,在路边的一簇花前停下,她蹲下,笑了,像个孩子。

三月连翘,如火如荼。芳蕊澄澄,朱露含香,牵动春光。

她终于还是等来了辛夷镇的连翘花开。

她之所以爱连翘,除了它明黄的花朵洋溢的温暖和阳光,雨幕之中也是一抹明媚色彩。还有它枯老苍劲的枝干流淌的刚强与自信。连翘状似迎春,最大的区别,连翘的枝条永远向上翘着,即使枝条被压下来,新生的芽尖永远向上,有种倔强和不服输的性格。

师父曾坐在案头摸着她脑袋笑言:“做人要做连翘,不做迎春。”

不迎合,不谄媚。不在意,不伤怀。

她细心折了几枝连翘,想回去赶紧养在花瓶里,不想,身后突然传来巨大的动静。

一辆黑色的林肯横亘在路中间,在离那群妇人几尺的距离,紧急刹车,轮子飞转溅起的泥石,浓重的污垢,一丝不漏洒在她们身上。

她们惊悚地尖叫,被吓个半死,怒气冲冲拦住车,烦躁地敲车窗。

车窗开了,前座的保镖把成沓的钞票扔出窗外,那群人疯了一样蹲下捡钱,车再次发动,这次的泥水,溅满她们的头和发。

钱捡够了,她们捧着被雨水沾湿的钱想笑,突然想起方才后座的人冷言留下的一句话,笑不起来了。

“钱如果堵不住你们的嘴,下次拿命试试。”

她们突然想起自家在这块最大的药厂谋生的丈夫儿子,药厂依稀是从前来这看病的大老板建的,那人好像姓霍,懂了这其中利害,她们瞬间散了,惊慌地回到家中。

温穗握着几枝花,乖且静地看着那辆车,眼里难掩困惑。

当黑衣保镖把后座的车门打开,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进雨中,手心的枝干被她折断了。

他一身白色休闲装,一尘不染的鞋没入泥泞,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漫天阴暗,他是人间初雪的一抹洁白。

他在她几步之前停下,少年清隽斯文的脸格外苍白,英挺的眉,没了往日少年气的顽劣,紧紧皱着,像掩盖某种极深的痛苦。

温穗从来没想过在这里见到他,震惊太过,手里的伞没握住,雨滴落在她乌密的发,打湿潋滟干净的侧颜。

霍希光把伞覆过她头顶,另一只手,死死握紧她的手腕,力度,仿佛能把她手骨碾碎。

他说:“温穗,我病了。”

“很重的病。”

“你说过医不好我不走的。”

少年如蝶翼的长睫,被雨滴打湿,像极了眼泪。

在他闭眼失去意识,朝自己倒下之前,他干涩的唇呢喃这几个字。

“温穗,你丫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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