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在庆生这件事上,辜曼玲还是坚持大办特办,也软磨硬泡起先生,“你就听我一回,就一回!
十岁好歹是个整,有纪念意义的。”
施少庵没辙地乜一眼她,眉眼宠爱甚至是溺爱。
他唉声叹气,“行罢,就依你……”
两嘴皮子一搭的“大办特办”,落实到行动上就是成倍加倍。
地点就定在遏云坊,一座三面观的二层傍水小楼。池座与包厢全摆满八仙桌、铜壶与七星灶,招待十四方。
不到晌午厅里楼上就挤满了人。姑姑身单力薄地张罗不过来,本帮菜厨子也是特为请来的,她还得去照应他们。
于是干脆打发起必昀,“你不老说自己长大了长大了没个用武之地嘛?现在就是了,去!领你妹妹换衣见客。要喊人的,晓得伐?嘴巴越甜越好。”
施必昀眼皮子能高过头顶去,“给个拖油瓶给我。就这么个用武之法,我宁可不要呢。有这种福气你怎么不自己来?”
说完还是言听计从。毕竟一个孩子浅薄天真的认知里最至亲的依仗就是父母,但老幺没有,必昀本能地可怜她。
结果咧,恻隐之心才泛滥起来,就领教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准头了。
原还牵着小妹朝更衣室去的必昀,人群里一个跑神,这厮就不见了。属鱼还是属泥鳅的啊!
施必昀急恨得原地跺脚。
殊不知,必齐是溜到后台看师哥师姐上妆来了。
今朝应景的戏段是施少庵所选,从《牧羊记·庆寿》一折里吸取改编的《八仙上寿》。
不甚宽敞的后台里挤满了学徒在往脸上戴头面点翠,抹油彩粉末。
施必齐坐在高背椅上,两腿晃啊晃地,觉得别开生面。从前她总是跟着哥哥姐姐们扮,难得甩手掌柜一回,就小大人般地催道,“快点的啊,别磨洋工,客人都等急了。”
众人皆笑了,也逗她,再催也给你扮上!
对付小赤佬你也只有拿她最忌惮的来恫吓她。果然,施必齐溜下椅子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猛子扎进人群里。卖命地向戏台跑,不当心忘了脚下有个槛子,啪地一声,就朝前跌了个大马趴。
惊得那角落里打电话的人转身来,见状,不无恶作剧地笑,“乖乖,这过年还早得很,行此大礼我是赏还是不赏?”
等她慢腾腾爬起来,看清她面貌了,那人才淡淡挑眉,“施家的,老二?”
好疼。施必齐顾不上答他,心下只这一个念头,又牢记先生教诲: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轻易掉眼泪的人最没出息。
她练功再苦也不会落泪。
眼前倒死活忍不住了,两掌相对地搓一搓,才发现地是水门汀,把皮都蹭破了。
负伤的人委屈不已地掉头就去,要去寻姑姑;
被冷落的人不乐意了,忙不迭唤她,“哎,跟你说话呢!什么态度?你们老施家的教养不敢恭维啊。”
说着,敷衍电话那头,有点事,回头找你。行行行,我也爱你……
不谙事体的必齐听不懂什么恭维,倒是秒懂这句爱你,回过头来,一脸惊恐,“你跟谁说爱你?”
那人瞧着二十上下,衬衫仔裤。眉眼俊朗乃至是俏,气度里能看出是好人家生养,站在一株虞美人旁,衬得花也黯然。
闻言,他噗嗤笑开,然后假作正经地顺应她,
“和你说呢。”
才满十岁的小孩瞬间被颠覆了三观,瞳孔地震,把他当成偷小孩的了,嘴巴一咧。
眼瞧着她要哭之际,那人连忙上前,捂死她的嘴,恐吓状,
“我说什么你就委屈上了!不给哭啊,妈的,就烦你们这些小鬼,屁大点事就哭。好哭佬是要背稻草的晓得伐?”
说罢,和她谈条件,带你去找家里人。前提是我松手,你不许嚎。
又抽出张绢丝手帕,给她揩鼻涕眼泪,动作潦草且粗鲁。
直到手掌遮盖上的那双眼神平复下来,她乖乖点头,他缓缓揭开。
施必齐这才后知后觉,这个人,有点面熟,五官里隐约有些周怿哥哥的痕迹。但他显然不是,他是个左撇子,怿哥哥也远比他谦逊有礼。
还没来得及解惑,那头必昀急急赶来,“姑奶奶你跑哪去了啊!吓死我了,当真丢了,你姑要把我头拧下来。”
姊妹俩双双走开。那人悻悻收笑,左手抄进兜里,又摸到那张手帕,掏出来,很是嫌弃地揉作一团,就手扔进垃圾桶。
离上菜还早,但施必齐的五脏庙已经在起义了,咕噜直叫唤。
小囡穿着一袭雏菊碎花的连衣裙,坐在桌边,时不时向后厨瞟,又体恤长辈辛苦,不敢多言。姑姑看在眼里好笑也心疼,索性特赦她,先盛一碗长寿面,垫垫肚子。
埋头嗦面条的时候,必齐才从大人的交谈里得知,得知那个“人贩子”原是周家老大。
出国四年才回来的。
“那叫什么呢?”
“周恪。”
唔,周恪。这名字真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