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败二度的周某人就这样发动着车,一面眼梢审视她。
目光里有些不言而喻的情绪,姑且五个字作比:
饿眼见瓜皮。
车子抵达,外面送爽的夜风,携着潮潮的雨气。这个场子是周恪托纪丰泽问到的,后者算他现在最亲信的助手,去年上旬,周恪跟着老头控股新司时挂了个二股东的名,协理参与全程的人就是纪。
因为周总笃信笃行的原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时下不到七点,场地上没什么人,零星几辆驾校专用车。远处泼墨般不见底的天际里,倒是裹着几声雷,来得不巧,要下雨了。
周恪催必齐快快上手,趁着雨下来前,先把起步和停车熟络了。
而她将将分清楚离合、油门和刹车,包里手机响了,翻出来看,是她今天下午遇到的一位顾客。
这年头精英选在星巴克洽谈或者消闲好像是一种风向,这也是许多社会新鲜人过来实习试炼的原因,你人脉拓好了,是真的能变现。
那顾客是个英国人,一份威士忌桶酿坐了一下午,快走的时候,好巧不巧听到必齐和同学打电话,聊不日要去苏州做古建筑测绘实习的事。
一听是内行,那人便主动攀谈了几句。
必齐才知道他是uac的英方合伙人,中文名姓李。李先生格外相信眼缘,尤其欣赏问答间必齐不卑不亢的态度,以及,她那口纯正流利的英腔。
学历什么更不在话下,国内往园林设计业人才输出最多的也就是她母校了。
李先生不禁好奇:施小姐英文如此好,师从于何方神圣?
必齐回复:过奖,您中文更好。我这点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都是随兄长学的。
天南地北地聊完,李先生听闻她正值应届期,分别之际,就留了张名片给她,也主动提出交换微信。
他是个眼光很独到的人,目前正在筹备uac的单项新工作室,紧需人才所以思贤若渴。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这个朋友值得一交。
饶是受宠若惊,必齐也没敢过分抬高自己。
没成想,这不到两个钟头,对方就主动抛来了橄榄枝。
眼下李先生微信她:
愿不愿意发一份简历给他看看?
施必齐意外得一度不知如何答复,捉着手机在那里写写删删,边上的周恪抱臂等着她,看窗外雨就要下,又看她手机,而兔崽子还鬼鬼祟祟地,盖着屏幕不给他偷窥。
有人就反骨生了,冷冷发难,“施必齐,所以你当我是来陪你网聊的?”
“等一下,有要紧事。”
“嗯呐,要紧事,我看这雨也要紧要紧地要下了!”
说着,周恪托大地欺身过来,要看看她究竟在跟谁聊。
必齐即刻一个歪身把手机藏到背后,二人四目相瞋,输人不输阵,她只好把眼睛瞪得更大些,来以此劝退他。
不多时,某人被逗笑了,破功地一嗤。先前是罚酒,现在是敬酒,他软下声线低低地问她,“告诉我,和谁聊得这么热乎呢?”
不等必齐说话,一记响雷豁开了天幕,暴雨倾盆而下。
送走夏季余热的雨,很反常很浓重,几乎浇在玻璃上,撒豆子般的脆响。周恪叹着气去开雨刮器,得,叫你磨洋工,他反正把自己没看预报的责任择了个一干二净。
回过头来,对视之余他顺手把手掌撑在她这侧的车窗上。
必齐本能地瑟缩,也因着这姿势、这天气、这个人,引发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堪比童年阴影。
她推搡着周恪,“既然下雨那就回去罢。我把驾驶座让给你,”见他不动弹,就急了,“快点呀!”
“哦,只许你磨洋工,不许我磨叽。不能这样吧?”
密密的雨雾花了窗。周恪促狭意味地缓缓凑近必齐,这一瞧,才发现她神情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此情此景与旧时记忆两相对照,抽丝剥茧之下,周恪才得出一个结论,“你好像……很怕这辆车。”
为什么?他追问。
必齐死活不说,他干脆强硬地扣住她下颌,拨正她躲闪的目光。
言语也发起攻势,“你今天不说出个好歹来,我们就在这坐着,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走。”
呼吸距离一寸寸缩短,情急之下,必齐身子往下一滑,拿手机挡在面前。
而屏幕上是她特为调给他看的朋友圈背景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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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一时又气又好笑,罢了,他伸手捞她坐回身子,自己也后退开来。他早该想到的,施家老二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牛皮筒,“不为难你了,谁晓得你小脑袋瓜里装的什么,一看见这车就跟看见洪水猛兽似的。”
倒也跟猛兽没差了。必齐心想。
周恪控诉她,你现在晾着没说和先头怪我不把故事说完一个德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能这样啊,小宁。
耿直的施必齐即刻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但又过于难启齿,就趁他下车绕过来,要与她交换座位之际,用微信文字的方式告诉他:
因为我小时候亲眼看见你在这辆车上跟人……
那个。
车门从外边打开,暴雨劈头盖脸之势。伞下的人帮她解安全带,才听到手机响,掏出来看。
起初不过是草草一眼,看清说的什么,周恪当即愣住了。
而必齐无比紧张地眯着眼睛,见他迟迟不语,就睁开来试探。
醒豁眼间,只见那人撑伞站在雨幕里,眉眼亦庄亦谐,装作不懂地来请教她,
“哪个啊?”
——
注1:引自张爱玲《丈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