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某人很不受用,这什么过河拆桥的兔崽子!不让我动,我当真稀得管你?
他就手掇来个板凳坐下,正襟危坐,要施必齐转过来,他要训话,这才发现她非但压着个帽子,脸也被口罩遮没了,有人顿时气笑,“外头贴你通缉令了?”
说着伸手去揭,必齐不肯,“很丑。”
水痘发到脸上了。
周恪:“嗯,我知道很丑,因为我也中招过。”
必齐还是不肯,倒不是有包袱,就是那密集的样子,她自己看了都瘆得慌。
不等周恪反应,那头护士喊她,把手伸过去,要指尖采血。其实不采也行,但出于她算校区里首发的考虑,化验下血常规保险些。
体感来说,指尖采血最痛,十指连心,它有个反复挤压出血的过程。而必齐原就有些晕血,她压根不敢看,全程都低头忍不作声。
等待让几秒时间变得尤为漫长。周恪看她忌惮成那样,倒也问护士,你们这得抽几管啊?她贫血,别把我好端端的人给抽没了。
护士也玩笑,“你不她家属嘛?当真抽多了,拿你的血替上。”
必齐下意识斜眼来看他。
周恪干脆顺着捣糨糊,“啊,我是她家属,是她如父如兄的世交兼‘姐夫’兼‘大伯’。您看这么多层关系叠加,合不合你们献血的规矩?”
“说什么呢?”她小声责备。
“说错了吗?”他坦荡反诘。
“……”
是的,没毛病。因为只有这样,他对她十来年的照拂才说得通,才合乎情理,
他不辞辛劳跋涉半城赶来的心境,也才待在它本本分分该在的身份上,从前十年如何对她,如今也一样。
必齐采完血就被留院打点滴了,她烧得很严重。
次日周恪过来前,还特为问她想吃什么,路上买好捎过来。医生关照过的,这不能吃那也要忌口,和斋戒没差了。
没什么想吃的。她有时服帖过了头,被问了半天,没法子,说那就鸡蛋羹罢。
于是周恪绕道去了佥丰楼,让厨子小灶给他蒸。浓油赤酱都别放,哦对了,葱也不要,小妮子不吃葱蒜的。
半小时后,祁瑞把羹拎给老板,秉着吃瓜人的觉悟,笑道,“这又是看上了何方神圣?怪上心的,能让您破例成这样,铁定不一般罢……”
周恪发落他滚,“你知道个屁,滚去干活去!”
撞枪口了。祁瑞讪讪就要转身,又听表叔喊话,“等等!”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没说什么呀,复述就会留案底的事,祁瑞才没那么傻。结果这厮偏要他说,诱供着他,倒带般地把话原原本本复盘一遍。
从后往前,由头至尾,
直到那句,
这又是看上了何方神圣?
也不过两年前的事,回想起来却有点遥远,以至于恍若隔世。大概是有纪念意义吧,必齐也不禁好笑,“我是那时候才知道水痘得过一回就不会再得,这个说法并不绝对。”
“住院时医生给我科普的,说还是因人而异,有些人能终身免疫,有些人就不能。”
“所以你那阵子鞍前马后地来医院,也并不安全,是有二次感染风险的……”
她不经意说了一堆,突然被动住嘴了。
有人拇指按着她下唇,彼此的呼吸吐纳里,他说,“你省着点,好容易话痨一遭呢,一次性全倒完了可还行?”
很干涩的指纹,而她口唇脱水也是干的。
偶然也好,鬼迷心窍也罢,必齐下意识抿了抿唇,再抽身退开,微微送客状,“好了,人你看了体温也量过了,没什么大碍,你赶紧回罢,明天公司还要忙。”
“忙?忙都没什么。”周恪闲情逸致地抱臂倚着门框,“忙是生活的常态,而常态之外总要有些特例。总是循规蹈矩又有什么意思?”
施必齐佯装不懂。
气氛有点微妙,她干脆借故去到客厅。
也问那灯下的人,渴不渴?要不给你倒点水。
“必齐……”
他不开口她都不知道这人何时来到身后的,悄无声息,以至于水还没注满杯子,手里的养生壶就被周恪顺走了。
他手虚拢着她身侧,烈烈的呼吸贴在她耳根,可是出口的话,又无比地伪君子,“我来都来了,你就忍心让我无功而返?怎么着,”他说话大喘气,“也得让我亲眼看你睡着,才能放心离开。”
必齐试着去摘他的手,摘不掉,就索性去抢他手里的水壶。
可惜周恪泼皮地把胳膊举得好高,她够不到的地方。
许是他真醉了,或者,梦里萦绕的那个场景总是无法在现实如愿,他低低的声音控诉她,“你是不是葫芦托生来的?太阳晒锯子割都死活不开窍!”
“谁说我不开窍?”
那是什么?再问她又不说了,周某人奚落她,这嘴比收费站的etc还智能,一下开一下阖,车不来就永远阖!
说着戛然而止,只目光紧盯着她耳后。
施必齐问怎么了,也抬手要来摸;被他一把攫住,周恪煞有介事地说,“别动,这里发了几颗水痘你没发现吗?”
“真的假的?鬼扯!”
话音甫落,有人把水壶塞她怀里。
得来全不费工夫,必齐下意识一闪神,随即就整个被人捞抱起来。
天花板都倒扣般的失重里,她惊呼着去揪他衣襟,手里的水壶滑跌在地上,被周恪无视了。
他三步并两步地送她进卧房,倾身落她在床上,身子就维持着俯低的姿势,揿亮床头的灯。
逆着光,来审视她此刻无比精彩的微表情。
直到施必齐紧闭着眼,求饶般地一句,“不可以……”
预想的危机随着那气息步步而来,抵达时,却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口气。吹拂起她额前耷拉的刘海,有人再把掉下来的退热贴重新贴上去。
“睡罢,我看你是好了,上蹿下跳有劲得很。”
朦朦间,她看到他退坐到床头的光圈里,说我看着你睡。
当然,也不忘恶人先告状的嘴脸,无辜无害道,“如果这样还不可以,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