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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故人(2 / 2)


磨砂的黑色皮靴刚刚没及脚踝,古银色的鞋带系的一丝不苟,将挺括的裤脚紧紧扎起,称得本就修长的双腿越发笔直。裁剪合身的丝织长衫飘逸而文雅,古银色的腰封右侧坠着枚银黑相间的平安结,流苏上还串了三两颗雕刻精致的银色铃铛。

视线上移。

萧惩看到,他有着一头如瀑的银发,双鬓的发丝向后编起在发顶挽成一束马尾,而发间也点缀着一颗颗碎珠似的银色铃铛,随他走进,悦耳的风声随之传来。

端庄不失俏皮,稳重里还透着股少年气。

其实并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纪,只是……

萧惩微微皱眉,只是这不知是青年还是少年的半大小子,脸上竟戴着一张银质面具,大半张脸都被挡住了,只露出一点儿光洁的额头还有线条柔和温润的下颌。

神龙见首不见尾,犹抱琵琶半遮面,倒像是故事里有身份的那个。

萧惩禁不住想入非非,眼睛盯着对方颜色淡淡的唇瓣一眨不眨,试图瞧出一丝丝熟悉的感觉。直到对方取出一根冰绡递给他,才堪堪回神,嘴角微勾笑容几分不羁:

“怎么,要入你们魔界还得蒙眼睛?”

但说归说,他还是笑着把冰绡接了过来。不经意指尖相触,发觉对方极轻地一颤,似乎有着短暂而猝不及防的错愕。

萧惩抬眸,毫不掩饰自己目光里的打量。

这才发现对方的瞳仁又黑又亮,这种诚挚纯粹的目光在成人身上已经不多见了,往往只有天真的孩童才有。而刚一四目相对,青年就与萧惩错开了视线,就像一滴露珠不着痕迹地从尖尖的荷叶上滑过。

“规矩。”

青年轻轻地说,少了几分冷意。

“懂。”

萧惩点点头,自觉地把冰绡往眼睛上一蒙,在后脑勺儿打个结,玩笑道:“能见到驭魔使就好,我也没得挑不是?但你可别欺负我眼睛看不到,故意把我往沟里带啊。”

“不会。”

不知道是不是萧惩的错觉,青年的声音里似乎有了淡淡的笑意。看到萧惩绑冰绡把头发都缠的乱糟糟的,稍一犹豫,抬手轻轻将他的一丝乱发抽出,重新打好了结才说:“随我来。”

“你带路,你先请。”

说着萧惩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袖角。

“!”

青年本能地想要挣开,但指尖缩了缩又克制住了,把旁边的小魔兵们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直到两人走远,才围到一起叽叽咕咕八卦个不停:“方才那红衣人分明是在冒充舟大人,君上却还愿见他,而且他的来头看起来好像还不小,你们说他……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吧?”

.

萧惩一点儿也不怀疑对方会把他带往一条不归路,十分踏实地跟他走着。

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反而让其它感官变得越发敏锐,身旁的青年身上有着很好闻的花香味,给萧惩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刚闻过不久,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来访的使臣是不走寻常路的,从界碑到魔君殿另有一条可以直达的捷径。

这一点鬼界就不如。

无论是谁想见萧惩,都得先跨国鬼门关,再从鬼市上一步一个脚印地穿过去,直到扣响太极观的大门,最后还得看萧惩乐不乐意见。他要是不乐意,得,走再远的路都算是白走。

不过……

这条捷径怕是用冰砖铺的,都快把萧惩给冻成了冰棍儿,不禁搓了搓快要冻僵的胳膊肘儿。尽管是不经意的小动作,还是被旁边的人捕捉到了,蓦地肩上一重,带着体温的裘衣披了过来。

萧惩一愣:“这多不好意思。”

“无碍。”

青年淡淡地说:“来者是客。”

于是萧惩就不客气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笑了笑,说:“以前怎么没发觉你们魔界原来比我们鬼界还要冷。”

青年一顿:“怎么,使者以前来过魔界?”

“……”

萧惩意识到自己不觉间说漏了嘴,就懒懒打了个呵欠,说:“没,头一次来,不过我有个朋友来过几次,听他说的。”

“……”

青年沉默了会儿,萧惩不确定对方的视线有没有落在他身上。片刻,他温声说:“魔界四季分明,不似鬼界长年湿冷。如今正值严冬,确是干冷了些,至于使者口中的‘朋友’,我想他是在夏天时来的罢。”

低头蹭蹭鼻尖,萧惩尬笑:“大概,哈哈,大概。”

说话时悄悄把冰绡扯开一丝缝隙偷瞄了青年一眼,从侧面看,对方唇角似乎扬起了浅浅的弧度。

.

约莫小半柱香的功夫,两人出了密道。

青年的话不多,路上两人甚少交流,只有当萧惩开口时他才会接上两句,而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听。听得很认真,仿佛萧惩说的每个字都不愿错过。

前方魔气渐重,花香也愈浓。

直到花香完全掩盖住了魔气,萧惩脚下踩着圆滚滚的小石子儿,耳边听到了一阵阵浪花拍打沙滩的声音。但他们还在往前走,踏上石桥,又穿梭过一片有蜂蝶飞舞的原野。

萧惩感觉青年带他来到了一个房间。

之后不再继续往下走。

知道终于到了地方,便将覆于双目的冰绡取下,缓缓张开了眼睛。光明乍现,萧惩还有点儿不大适应,视线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对上了一双深黑如潭的眼。

有那么一瞬间,萧惩以为自己被吸进去了。

“坐。”

青年拉开一把椅子,低沉温润的声音唤萧惩回神。

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萧惩从善如流正要落座,注意到椅子的构造不禁挑了挑眉毛——

那是一把磨砂材质的转椅,纯黑的野牛皮,低调奢华上档次,柔韧的坐垫,宽厚舒适的靠枕,往上一坐甭管什么姿势都十分惬意。萧惩脚一蹬地转了两圈,老神在在地笑叹:

“舒坦,你家大人真是很会享受。”

“你很喜欢?”

青年的眼光微亮,不等萧惩回答,就又说:“你若喜欢,改日我让人送两把新的到鬼府。”

“……”

萧惩右眉一挑,瞥他道:“怎么,你做得了驭魔使的主儿?”

“……”

青年一顿,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视线,淡声说:“魔君外出未归,使者怕是要在这里等他一等。”

看出对方是在转移话题,萧惩便也不存心刁难,爽快地说:“一别千载,重逢倒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等等无妨。”

“……”

青年又是一顿,没接萧惩的话,一手一只纯白玉壶,问:“茶,还是酒?”

萧惩侧目,注意到青年的两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细腻柔润的皮肤连淡青的血管都隐约可见,一看就是没拿过兵器的。

弯了弯嘴角,随手从两只玉壶里挑了一只,一闻,惋惜地叹了口气:“酒倒是好酒,可惜我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以茶代酒吧,免得酒后——”

一顿,笑得几丝暧昧,“我原型毕露。”

“好。”

青年不疾不徐,换了只壶,为萧惩斟了半杯花茶。

就在喝茶的时候,萧惩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据说有种风格叫做“极简”,大概就如他眼前所见这般吧——

两把转椅,一张圆桌,靠墙一张书桌,墙角一个书柜,柜上摞满了书,桌角及柜子中间一格各摆了两颗长势可喜的仙人球。除此之外,再无一物。整间屋子除了那两颗仙人球是绿的就只有黑白两色,简直整洁到令萧惩发指!

倒是洁白的墙壁上随手画着几幅涂鸦,水墨淡淡,花香四溢。

萧惩的目光不自觉就被画作吸引,走近了看,有山水画,也有花鸟和人物。山山水水花花草草自然地连成一片,林深不见鹿,唯见一名少年牵着另一名更小的少年的手,沿着山路渐行渐远。

萧惩一下就联想起柴房墙壁上小孩儿刻上的那些无脸画。

“这是……”

萧惩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画上的两个小人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手感好像软软的就跟摸到了真人一样,惊愕之下触电般把手缩了回来。

“吓到了?”

不知何时,青年来到了他身后。

他总是在萧惩没发觉的时候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仿佛一眼都不愿错过。而一旦萧惩有所觉察,就又会不动声色地收敛视线。就像方才品茶,也是萧惩在品,而他在看着。

萧惩望着画,问:“这些……都是他画的?”

青年说:“信手涂鸦。”

萧惩敛了目光,手指来回摩挲着烟杆儿,冷不丁问:“你们这儿,能抽烟吗?”

要是在别的地方他肯定哏儿都不打直接就把烟丝给点上了,但是在这儿,他厚了八千多年的老脸好像突然间变薄了,无论如何都下不去那个嘴。而事实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这间屋子里是不准有烟的。

因为青年指了指他背后那面墙上“禁止吸烟”的四个大字。

“……”

抽不得烟,萧惩抓抓耳廓情绪开始变得有点儿烦躁。这时又听对方说:

“但,可以吃糖。”

糖,呃……

萧惩瞅着对方手中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一大盒棍棍糖,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抽了一支。剥开一尝,不免惊喜:“唔,话梅味儿的?”

他对甜食谈不上欢喜,但尤爱吃酸。

于是把烟杆儿往腰带上一别,嘴里叼着一支,手上又要去抓,含着糖说:“那什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再多拿两支。家里有小孩儿,我想给孩子也捎点儿。”

这次,面具之下青年明显是真的笑了,弯着嘴角说:“别急,都是你的。”

“……”

Emmm,这是被看穿了?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哈哈一笑将糖果盒子接过,顺带自来熟地搂了搂对方的肩膀,说:“好哇,咱俩谁跟谁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直接把人家给搂懵了,石化了似的愣了好半天。

嘴角的笑意都凝固了,良久才回过神来,轻轻应了声:“嗯。”

只是茶也喝了,糖也吃了,该聊得也都聊了,眼见的天都黑了驭魔使依然没有出现。青年说是出去看看,没一会儿又回来,告知萧惩魔君有事滞留在外,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得!”

萧惩听罢一拍大腿,站起来说:“我倒是有心留下来过夜,就怕你家主上他不愿意,本就是来送信的,现在信送到,我走。”

青年沉默地望着桌角的信封,垂眼敛去眸中炙热。片刻,拂袖将信收起,也不出言挽留,温声说:

“我送你。”

于是萧惩再次用冰绡蒙住眼睛,沿着来路走了一遍。走时还没忘记他的话梅糖,糖果盒是个精致的银色小匣子,带着提手正好方便他拎着。

离开魔界站在界碑前,萧惩本想说声再见,岂料回身时已不见了对方踪影。

这小子,连个告别的余地都不给人留,闷葫芦一样的性格倒是跟某人如出一辙。

笑着摇摇头,转身欲走。这时又围上来一群小魔兵:

“您这就要回去啊?不才刚来嘛,再多待几天啊?”

萧惩定睛一看,这不还是之前拦他的那波儿巡逻兵吗?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急转,让他有点儿猝不及防:

“你们干嘛?!”

“我们就想问问您跟我家主上聊得还投机不?相处还愉快不?您觉得他这人怎样?称心不称心?”

“……”

这是什么古怪问题?听得萧惩直皱眉头,“巧了不是,你家主上今天不在家。”

“不在?”

魔兵们愣了愣,面面相觑:“不可能啊,难道是我们眼花了?您不就是他——”话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笑着改口说,“不在啊哈哈那还真是巧了不是,那您记得下次来玩呀。”

萧惩潇洒的挥挥手,跨国界碑入了鬼界。

殊不知在他走后,他曾走过的石桥听到的涛声闻过的花香,连同待过的那间屋子,一齐变成了魔君殿墙壁上高悬的一幅画。

面具缓缓摘落,黑衣银发的青年在暗处目送萧惩走远,转身入了画境。

咫尺一眼,一眼万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苟利国家生死以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猫、超皮的祗渝吖、苟利国家生死以、删删来吃、说一不二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ASEN20瓶;雪寄馀生7瓶;419201152瓶;九冥1瓶;

姑娘们破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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