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妙渊笑得惨然,说:“我救你,同时也是为了救我自己。
“没有你,我或许早就变成鬼了。”
说到此处,他眼中汹涌着浓烈的恨意,以至表情都有些狰狞,道:
“仅因为我的出身,仅因为我的脚掌与常人不同,我就该忍受这些吗?我就活该活成他们眼中的怪胎!他们口中的孽障吗?!”
“我恨!我恨极了那些人!每当他们的船只在海面划过,我在下面游,我都想象着能将他们的船底捣穿!
“我要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沉到海底喂鱼!死无丧身之地!”
“你错了。”
萧惩凝视着他,带着怜悯与同情,缓缓说:
“善恶由心,不由命呀。”
闻言,颜战嘴角微弯,薄薄的镜片后似有欣慰。
“善恶由心……不由命?”
妙渊一愣,笑着摇摇头,“呵,怎么没人早些告诉我呢?不过——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遇到了英樱。
英樱是他在深黑海底,看到的唯一亮光。
为了她,他甘愿放下仇恨,飞升成神,因为他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才能永远将英樱留在身边——
英樱是人,是人就会死。
英樱死了。
死于相思,更是死于对自己飘零一生的羞恨,年纪轻轻便抑郁而终。
因为对风千雅仍心存执念,她死后阴魂不散,化成鬼,徘徊人间,一刻不停地寻找着风千雅的踪影。
萧惩不免有些沉重,说:“没有怨念而仅靠一丝执念维系的魂魄,极度虚弱,根本承受不住阳气的侵蚀。”
“不错。”
妙渊点点头,似乎今日来,他就没打算再抽身而退,直言道:
“所以我才每隔一段时间就为她找来一具躯壳,她根本不懂得如何夺舍,更不懂得如何将原主的魂魄封印,她没有害人性命。
“是我,是我将一切做好,再把空壳给她,她一直都以为那是我找来的死尸。”
“不是这样的!”
英樱茫然地看着他,问:“花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明明就知道你做的一切!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但好像……她自己心里也明白。
对方是想把一切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不想拉着她一起做同谋。
妙渊淡笑:“你能记得我的好,我很开心,怪只怪……”
怪只怪你我皆痴心错付,都爱上了永不可能回应的人。
“但……我不后悔。”
妙渊说:“如果可以选择,再回到那天,我仍会救你,仍会喜欢你,仍会努力努力努力地……
“去成全你。”
不惜以海啸威胁,以至自己神位不保,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也要逼得穆安国主一次次娶她为妻——
这也是为何冼凤宫的一切,布置的都像是新房。
因为她一直一直,都想做风千雅的新娘。
“……”
萧惩忍不住再次瞥了穆安国主两眼,想,这真是风千雅的转世吗?
若“是”还好,若“不是”……
天哪,这兄弟未免也太惨了吧。
就因为长得像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古”人,竟差点儿没国破家亡,还失去了最爱的皇后。
不过到此为此,差不多水落石出。
即便祸是妙渊闯的,但英樱也并非全然无辜,只是她甘愿替妙渊顶罪背锅,倒让萧惩有点儿刮目相看。
毕竟残害这么多条性命,无论是按照天界的律法还是鬼域的律法,下场都必然不会好受。
看一眼玄澈,道:“玄澈君,谁的人谁带走吧,英樱姑娘由我领回一念城安置,水君大人,就由你带回去向帝君复命。”
玄澈意外:“你不一起去两仪殿?”
萧惩笑:“为何非要拉上我?你自己一个人带不回去还是怎么?”
说着,瞅到玄澈身后有一紫衫青年抱琴而来,挑起一边眉毛,道:
“现在好了,你帮手来了。”
“嗯?”
玄澈一愣,扭头看去,见是朝歌,脸色立即黑了下来,没好气道:
“这小白脸,一干活儿就找不到人,一要领功了,跑得比兔子都快!”
朝歌过来,飞起一脚踹到他的小腿:“傻大个儿,说谁呢?!”
玄澈“嗷——”得声,抱着腿干嚎,“说谁谁知道!”
“朝歌君,你的牛——”
萧惩对他颔首打了个招呼,说到一半又改口,笑:
“我是说皎白,你追上了没?”
朝歌冷着脸,瞥他一眼:“跑了。”
“哦。”
萧惩点点头,莫名其妙就冷场了。
好尴尬,似乎他一直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业的制冷机,话题的终结者。
不过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妙渊已经服罪,交由朝、玄二人带走,英樱则跟着萧惩回一念城,之后再按律处置。
“等等。”
正要走时,英樱忽又将玄澈等人喊住,看萧惩,道:“今日一别,不知还有无机会再见。
“能否容我些时间,再对花哥哥说几句话?”
“我是没问题的。”
萧惩说,瞥了瞥朝歌。
朝歌摘下一根琴弦化作镣铐,戴在妙渊的手脚上,才松开钳制着他的手,淡淡道:
“你快去快回。”
妙渊点头,转身先深深看了英樱一眼,才朝她走来。
英樱忙跑过去,将他搀住。
萧惩看到,妙渊走路时跟鸭子一样,啪叽啪叽的,十分不雅观。
难怪鹤翎常说,妙渊性格孤僻,每每幽居府中不与人来往,即使是万仙朝会也时常缺席,仅通过玉符与人联络。
实在是他双脚畸形,不太方便。
两人去到一边,躲人群远远的,说了些悄悄话,再回来时,英樱的眼眶更红了,而妙渊则一语不发。
头也不回地随朝、玄二人离去。
萧惩是很久以后听英樱主动说起,才知道她对妙渊说了什么。她说: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我仍在找他,不是因为我还喜欢他,而是因为我想要个答案。
“我想问他当年抛弃我,究竟是不是在嫌我脏……”
不过这都是后话。
先回一念城再说。
因三日之期未到,萧惩的法力暂未恢复,没法儿画个传送阵回去。
只好再麻烦小孩儿把画展开。
想到对方有了画就可在鬼界来去自如,连通行证都省了,道:
“还没问,你这是何时画的?”
颜战笑:“早了。”
都七千年前的事儿了,哥哥怎么今天才发现欸。
萧惩狐疑地瞅瞅他:“你不会…很久以前就开始在我鬼域登堂入室了吧?”
“……”
少年没正面回答,眨眨眼睛,淘气地对他做了个鬼脸。
萧惩笑了笑,无奈地想,小孩儿真是越来越顽皮了。
挺好。
说话间,正要携手入画。
这时,忽有一道剑光自眼前掠过。
不偏不倚,刚好保证能被他眼尾的余光捕获。
萧惩脚步一顿,笑意来不及收敛便已凝固。
若没看错,是出自焚情。
愕然转头,看到高高的宫墙上,背对他站着一名剑客。
一袭素衣,湖蓝色缎带束腰。
乌发翻飞,长身玉立,手中挽着一柄无鞘长剑,隐约有血纹浮动。
剑身流光溢彩,正是焚情。
“表哥!”
萧惩疾呼,如拉满弓弦的箭镞般瞬间窜出,朝之跑去。
“哥哥!”
颜战伸手一抓,却只来及捉到他微凉的指尖,很快就又从掌心滑落。
白衣人跳下墙头,往宫外飘去,萧惩便也翻越高墙,消失在颜战的视野。
手心的温度尚且残存,颜战收拢五指,稍稍紧握。
将英樱收入画中,抬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