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鬼使神差地?问:“你?……叫什么?”
周随扯了个谎:“我妈给的就是这个号码,打错了你?要给我作证,不然我会被她打。”
对?面吃惊地?说:“啊——?你?妈妈好严格啊,这有?什么好打的。”
周随沉默了一下:“她生病了。”
对?面说:“什么病?”
她补充了一句:“啊,我随口一问,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说啦。”
周随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毫无保留地?信任。可能因为素未谋面,倾诉实话?才更没有?负担。
他小声地?问:“你?愿意……听我说吗?”
对?面兴致盎然地?应答:“当?然当?然,我现在无聊死了,正好找个人跟我聊天。”
创可贴的黏胶粘在他的伤口上有?些难受,周随皱着眉头把它?扯了下来?。
他正要说,却发现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妈好像不是很喜欢我,总喜欢打我骂我,但是她打完了又会哭,哭完了继续打。”
对?面说:“噫,好变态!是不是精神上有?疾病呀,有?没有?送去检查一下。”
周随有?些语塞。
对?面看他迟迟没说话?,急忙解释:“我没有?骂你?妈妈的意思!这种反复无常真的很像神经衰弱之?类的,最好去医院看看。”
她又问:“你?爸呢?”
周随说:“我没有?爸爸。”
对?面说:“嚯,可能就是因为你?爸,你?妈才会对?你?心怀怨怼——我看电视里经常这么演的。”
周随忽然有?点想笑,他抬了下嘴角:“可能吧。”
对?面问:“你?多少岁了呀?”
周随说:“十六。”
对?面说:“哇,我也十六哎!”
她说:“正好嘛,电视剧里一般主人公逆袭都差不多这个年龄,你?好好学习,上了大学然后就可以离开你?妈啦。”
周随怔然:“离开?”
对?面说:“你?妈妈这样打你?,就没想过离她远远的嘛。”
周随嗓子有?些干涩:“……可是除了她身边,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对?面说:“为什么呀?好好读书什么地?方去不了。”
周随说:“我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
对?面有?些惊讶:“哎?做什么?”
周随说:“在瓷器厂帮工。”
对?面却说:“听起来?好厉害……我什么都不会。”
她笑嘻嘻地?说:“如果没有?地?方去,那就来?找我呀。”
“我家在平江市钟华路——”
忽然背景里有?个怒气冲冲的女声:“越晚!大晚上不写作业还玩手机?”
叫越晚的女孩子有?些委屈:“我在给一个迷途的男孩子排忧解难啦。”
女人说:“呸!你?还能跟骗子聊起来?我真是服了,还把地?址报给他?是不是傻?”
电话?在一阵窸窣声里被挂断了。
周随第?一次在电话?里跟一个未曾见面的陌生女孩聊天,手机用久了有?些发烫,他的左手心也热了起来?。
游弋错路的一尾鱼搁浅在沙滩上,被捡起来?放进了新的河流里。
越晚。
他暗自记下这个名字的发音。
周随在水泥石墩上坐了一会,又拨通了“96”这个号码。
这回他打了三遍才被接通,是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谁?”
周随重复了一遍:“周晓琳给我的号码。”
男人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你?是她什么人?”
周随说:“我是她儿子。”
后来?,车身擦得锃亮的加长豪车停在他们那座破败小巷的门口,周随坐在米白色的皮革椅套上,忽然意识到,越晚嘴里的“逃离”,已经开始了。
他从?这张幕布伪造的黑暗里剥离出来?,投身向真正的夜色。
飞速抛在身后的烂尾楼和?老城区化作浓烟,追上了逃跑的车尾,高高卷上半空,融回刺眼?的日光里钻回车内。
浮动的尘埃在静止的室内,缓慢地?沉到了周随的指尖。
他还是涩然地?先开了口:“……对?不起。”
人还是贪恋生的动物,不管在生存上还是感?情上。
“我以后不会……”
再这样了。
道?歉的话?是他最擅长的,可是这句话?偏偏就像鱼刺哽在喉管里,吐出来?的时候都要带着血。
他正要从?齿缝里挤完剩下的字,越晚的指尖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
她眉眼?舒展开,笑着晃了晃他的手臂:“开车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