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一幕宛如前世重现的场景,纪清歌心中不由恍惚了一下。
前世她归家当日,也是这般领了好大一场下马威,那时的她由于在灵犀观中闭门不出只满心要学着大家小姐的所谓贞静,生生把自己搞得柔柔弱弱的,被故意领着兜圈子本就已经走得疲惫,在花园中自然就没躲过纪文桐的暗算,裙子污了一片的黑泥,还被那细竹鞭抽开了两道口子,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心中虽是气恼委屈,但又被孙妈妈和顾嬷嬷的几句言辞轻松挤住,根本张不了口训斥那张口闭口野种二字的纪文桐。
饶是如此,等见到贾秋月,也依然被纪文桐率先告了状,疾风骤雨一般的呵斥责骂之中好容易鼓足勇气分辨了一两句,便被以不敬嫡母的罪名押去跪了整整大半天的祠堂,直到晚膳过后才放出来,水都没给她喝一口,就又勒令她来拜见父母……
那时的她本就舟车劳顿,又饿了一整天,衣裙脏污,形容憔悴,膝盖肿得站都站不住,却不得不跪在这正房青砖地上给人磕头……
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纷纭踏来,她此生在灵犀观轻松肆意了八年,原本……她以为自己或许已经忘了的……
纪清歌自嘲的笑了一下,果然,越是不如意的事,反而就越是记得牢。
毕竟,前世的她,曾经那般的卑微屈辱。
想忘都难。
“怎么了?”贾秋月等了半晌,不见纪清歌有所动作,那仔细描画过的眼尾一抬,两道笑里藏刀的目光顿时刺了过来:“大姑娘这是犹豫什么呢?”
听着贾秋月的言语步步紧逼,纪清歌却只是一笑:“拜见自然是应有的规矩……只是我这一跪,却不免要让夫人和父亲认个‘野种’,清歌哪里能不犹豫呢?”
“你——”
贾秋月不是笨人,只听见这话音就知道这小贱人根本不打算放过桐哥儿的把柄,两道柳眉一竖,正想叱骂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接口——
“何事犹豫?”
随即,就有人掀帘迈入了正房。
进屋的人一前一后,前面一人约莫不惑年纪,身形高大,只可惜已有几分发福,白面短须,身穿一件暗纹织金的蜀锦直裾,宽袍广袖,颇有几分气度。
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一名少年,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如修竹,唇若涂朱,鬓若刀裁,打眼一望眉眼五官竟与纪文雪颇有几分相似,进门之后看到这隐约对峙的场面,愣了一瞬,目光中带着几分惊讶和愕然的在纪清歌身上一转,这才上前见过贾秋月。
“母亲。”
贾秋月此时也起了身:“老爷,柏哥儿……这是大姑娘……她……”
贾秋月欲言又止,嗓子哽了两下,眼圈突然就红了:“她要治死桐哥儿呢。”
“怎么回事?!”纪正则此时才刚刚落座,乍听此语顿时不悦的看向了纪清歌。
看见这八年未见的长女,纪正则却并未有什么欣喜激动之意,冷着脸将她从头到脚一打量,眼中的厌弃一闪而逝,张口就是教训:“桐哥儿年幼,你身为长姐,虽是在外八年多少有失父母教诲,却也该知晓最起码的友爱弟妹,不曾想你竟能如此无状!”
饶是纪清歌有着前世记忆,心中知道自己这个亲生父亲是有多么的不喜欢她,真正耳听到这般言论之后,一颗心仍旧是慢慢的冷了下去。
“清歌不敢无状,只是不想委屈了父亲罢了。”
“什么意思?”纪正则皱了眉。
“清歌若是野种,不知父亲又是什么呢?”
话音刚落,紧跟着就是一片破碎声响,纪正则脸色铁青的瞪着纪清歌,纪清歌却只淡淡的望着自己身前地板上飞溅了一地的茶盏碎片,神色毫无波动。
“这话——”纪正则慢慢眯起眼,目光从纪清歌身上慢慢移到贾秋月脸上,再扫过跪在一旁不敢作声的养娘,“是桐哥儿说的?”
养娘瑟瑟发抖,只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上,哪里敢出声?还是贾秋月叹口气,从丫鬟手中接了一盏新茶轻轻放在纪正则手边,这才说道:“老爷息怒,适才我已是问过了,桐哥儿根本没讲过这样的混账话……”
养娘听到贾秋月的言辞之后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也颤着声说道:“是……是,夫人说的是,桐少爷没说过……”
饶是纪清歌再清冷,也不禁讥诮的勾了勾嘴角。
纪正则接了茶盏抿了一口,平了平气,这才问道:“桐哥儿人呢?”
……他是不喜欢这个大丫头,连同她的生母,他只恨不得自己当年没娶过没生过!
可这份厌恶并不足以让他听到野种二字都无动于衷。
笑话,他的种是野种?那他是谁?
见纪正则问起,贾秋月也并不掩饰,扬声道:“桐哥儿,雪姐儿,出来见过你们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