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板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笑了起来:“好嘞,要什么花样的?”
王淮伸手,捏着沈暮霖的衣角,轻轻拉了一下。后者回头看着他。
王淮微微皱起眉,摇摇头——他不想吃甜的,甜的味道都像糖葫芦……
“我有钱,等一会儿啊。”沈暮霖想轻拍他的手以示安慰,却被他躲了去。各自有些尴尬地缩回手,沈暮霖朝老板说道:“会画小人吗?画一个我们俩。”
……
王淮拿着糖画看了很久,沈暮霖都吃掉一半了,他还没摘下口罩。
两人坐在大雁塔附近的长椅上,等着看音乐喷泉表演。
沈暮霖问道:“怎么不吃?”
王淮掏出本子,写:回去了吗?
“喷泉还没开始呢,十点……还有九分钟,都到这里来了,不看一眼太可惜了。”沈暮霖笑道:“这里可是亚洲最大的喷泉广场呢,一定很震撼的!”
【糖你吃吧】。
沈暮霖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王淮的双眼。
王淮被他看得不自在,把本子合上,放进口袋里。转头看着广场上几个小男孩东拉西扯地拍照。
沈暮霖低下头,握紧拳头,再抬头,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淮专心看着那几个凑在一起看手机照片的男孩。
“……王淮,你只知道我被父母骗进矫正所的事吧,可是我出来后,还是没矫正过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和以前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沈暮霖看到他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知道他听见了,继续说道:“我去找过他的,从家里逃出来后,我第一个就是去找他,除了他,我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那天晚上,我很狼狈,跑到他家,按他家的门铃,按了很多下,一直没人开门,我猜他应该是睡下了,可我当时太想见他,就站在他们家门口,看着他房间紧闭的门窗,期待他出来见我。”
“后来,他真的出来了,像英雄,我以为我们俩心有灵犀,可是他只是站在窗边看着我,我很快就知道所有答案。”
话音刚落,几十米高的水柱从巨大的矩阵地面喷涌而出,绚丽的高岗灯瞬间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水变化成各种形状,好像近距离欣赏盛大的烟花表演。游客瞬间爆发出一声惊呼,都被这壮丽气魄的景象吸引了去。
王淮眼里倒映着光彩,不过很快就被游客挡住了。
他“哑”了以后,沈暮霖就习惯自说自话了,忽然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像绅士邀请舞伴,“这里人太多了,来,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
王淮:“?”
王淮当然没有接受这份邀请,只是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没牵手。
附近全是举着手机拍照的游客,又挤不进前排,看不到喷泉。沈暮霖带他到观景台,这里人少些,还能看到全景。
沈暮霖是在发传单的时候发现这个地方的,虽然不算隐秘,但很少有人愿意多走一段路来这里看。他们来得早,挑到了个好位置。
沈暮霖道:“好看吧?是不是很壮观!”
王淮点头,伸出双手比了个相框,沈暮霖马上会意,拿出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
王淮哭笑不得地指了指喷泉。
“你比喷泉好看呐。”沈暮霖满意地看着照片,意犹未尽地对着他连拍几张。王淮不想引人注意,任由他去了。
“王淮。”沈暮霖放下手机,笑着看他。
王淮才不想转过头给他偷拍的机会。
喷泉上升到六十米高度,水柱在半空被高温蒸发低温爆开形成水雾,淅淅沥沥洒落下来,像雪。
沈暮霖走到他身后,王淮以为他是在拍照,便也没理他。
谁知沈暮霖把手机都放下去,悄无声息地握住王淮的左手,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用气音说道:“一直这样,好吗?”
他的手一碰上来,王淮的手指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浑身的伤口仿佛活了一般不断往肉里钻,谩骂和羞辱的话语在耳畔惊雷般炸起,和被强行植入并扭曲的认知引起共鸣,熟悉的痛感快要把头部炸裂,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他猛地甩开沈暮霖的手,转身落荒而逃。
沈暮霖足足呆了十几秒,直到手上余温褪尽,他想起来要追上去。
他应该早就发现的,王淮之前所有逃避的动作证明了一切——他已经…不能和任何人有任何肢体接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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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只顾埋头狂奔,不小心撞到一个人,那人被他撞倒在地,倒抽了几口凉气。
廖明丰差点被撞断肋骨,哭爹喊娘叫道:“屁股开花了,我的妈啊,哪个不长眼的傻逼——嗯?王淮?!”
司徒曜马上去扶廖明丰起来,拍他一身的灰尘,闻言,马上抬起头,看着那个戴口罩、眼神无措的男人。
廖明丰瞬间把被撞倒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激动地一蹦三丈高,欣喜若狂地说:“你是王淮对吧?!嘿兄弟,怎么跑西安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带你——哎跑什么跑?我是廖明丰啊!”
那人跑得极快,司徒曜还沉浸在那一句“你是王淮对吧”的话里,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人跑远了,问道:“他真的是王淮?你不会认错了人吧?他看起来很不对劲。”
廖明丰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开了花的屁股,道:“我他妈就你们俩化成灰我都认得!赶紧的!快追!”
音乐喷泉表演还在继续,广场上大部分游客被吸引过去,没人注意到这个背离世界奔跑的人。
王淮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他靠在一棵树上,又精疲力尽滑坐下来,胃里一直痉挛着,针扎般的痛,他马上摘掉口罩,今晚吃的鱼汤全吐了出来。
沈暮霖喘着气,站在不远处,看他佝着背,双手捂着腹部,剧烈咳嗽着。自己怎么也不敢迈出脚步,走到他前面抱他,和他道歉。
不知实情的廖明丰与沈暮霖擦肩而过,冲上前去,看傻了眼:“这这这这怎么了这是?生病了?!”
司徒曜看王淮的脸,发现他的嘴唇白得跟死人没两样,马上蹲下去,抓着王淮的手,把他背起来,道:“先打120,带他到外面人少的地方等救护车!”
廖明丰点头,打电话,说了地点,拿出刚买的矿泉水要喂王淮喝下,被他抬手打掉了。
水洒出来溅了廖明丰满身,他浑不在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是廖明丰啊,你大学室友!你不记得我了?”
王淮吐得天昏地暗,软成一滩泥,伏在司徒曜的背上,他其实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被人背着,耳朵像被一层膜堵住了,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很想哥哥。
就算是上学,他还能和哥哥打电话说说话,还有一个木雕陪着他,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连梦里的哥哥都变成面目狰狞的厉鬼,掐着他的脖子吼他,质问他,逼问他是不是同性恋。
他说我只是很爱你,然后就被叶阳掐死了,尸体丢在雨后潮湿的垃圾桶里,尸虫啃噬他的心脏,他还在说哥哥救我。
要把一起生活了八年的人从骨肉里剔离,除了死掉,王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但他一直煎熬地活着,他没能被治好,他还是很喜欢哥哥,哥哥依旧觉得他肮脏,所以他不敢回去。
他在慢慢死掉,因为唯一能救活他的人觉得死后的他才是干净的。
可是王淮错了,叶阳并非厌恶同性恋。他只是无法容忍自己的弟弟是同性恋,他会愧疚自责,觉得是自己带坏王淮,这是他的失职。王淮于他而言并非只是弟弟,还是从他的救命恩人、已经逝世王淮的父亲手里接过来的宝贝。是一项任务。
因为看得太过重要,宝贝一旦从他手里被摔坏,他会着急,于是不择手段要弥补过错,甚至不惜伤害彼此。
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一直把能否顺利护送宝贝到达终点,看得比宝贝本身是否完好无缺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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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伏在司徒曜的背上哭,他哭终于有了声音,哭声中夹着一两句含糊不清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