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淮收到过廖明丰的婚礼请帖,但酒席设在英国,实在不方便去。廖明丰的爱人是男人,王淮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加上时间久了,有点记不清了。
司徒曜道:“嗯。托你和叶阳牵线,我们才能在一起,大学时给了叶阳点媒婆钱,倒是一直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王淮写:真心祝福你们。
王淮在心里哭笑,倒不是羡慕,只是很难过。其实相爱是很简单的事,你情我愿、执子之手、白头偕老……这是大多数人逃不过的宿命,也是叶阳和薛白薇的命。
他王淮命不好,大概适合孤独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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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曜把车开到医院门口,廖明丰帮王淮打开车门,像保镖护送公主上车。
车把王淮送回旅馆,廖明丰却堵在车门,死活不肯让他下车,说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邀请他去他们的别墅住,再不济开个五星级酒店房间。王淮虚弱地摇头,司徒曜把廖明丰拉回来,示意明天再说。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有事没事都打电话给我,这个。”廖明丰从车屉里拿出张纸,飞快写了他的号码。
王淮捏住纸张,接过了,点点头,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廖明丰不舍地说:“那明天见。”
王淮写:路上小心。
司徒曜道:“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沈暮霖趴在窗上,看着劳斯莱斯的尾灯消失在拐角。
他们住在三楼,沈暮霖算着时间,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爬也该爬起来了,可是王淮还没来。他等不及,便要去找人,门一开,和王淮撞了个正着。
王淮站在门口,写字的手一顿,尴尬地合起小本子,笑了笑。他写了很多字,涂涂改改,最后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沈暮霖道歉。
沈暮霖之前把神明冒犯了,害神进了医院,现在又跟个没事人一样,平时怎么说话现在就怎么说话,朝着他笑道:“怎么不进来?”
王淮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正要写,沈暮霖却道:“先收拾收拾睡觉吧,太晚了,你不是一直说困吗,别写了。”
王淮只好作罢。
沈暮霖帮他找了衣服,王淮洗完澡出来,看到桌上放了一粒安眠药,还贴心地用纸巾垫着放。
王淮写道:医生说,安。
然后在“安”字上打了个叉。
沈暮霖看懂了,也明白“钙片谎言”早就被拆穿了,颓然坐在塑料椅子上,腰弯得更低了。
王淮又写:对不起。
“你不要道歉!”沈暮霖的“没事人”装不下去了,急道:“是我不好,该道歉的人是我,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就……就当那些事没发生过好了,你没错的,不用说‘对不起’……”
王淮嫌手写太慢,拿过桌上的电脑打字:之前吓着你了,我很健康,只是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过一阵子就好了。
“那……叶阳呢?”
王淮愣住了。
沈暮霖从找到他到现在,第一次提叶阳的名字。以前两人都默契十足避之不及的问题,突然被摆到台面上来接受审判,这牌打得王淮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但答案其实早就有了——
如果叶阳肯来看他,任何疾病都能不治而愈。别说是触摸了,他会扑上去抱他,像以前一样咬他的衣服,控诉他:你就会把你弟弟照顾成这样,你这个天底下最烂最烂的哥哥!
怒火发泄完了,他又会像饿极了的小黑贴着主人要饭一样,主动凑到叶阳跟前认错。
所有幻想都是步步为营的阴谋。可惜现实中叶阳连第一件事都没能完成——他没来,或许永远也不会来。
于是阴谋失败,王淮是个失败的政客。他该游说的对象是他自己,爱哥哥或是死,他只被要求拥有这两样的其中之一。
“别哭,行吗?”沈暮霖看到他流泪,眼睛也酸了,他的眼泪听只从王淮的掌控,急不可耐地涌出眼眶。明明两人都在哭,沈暮霖却只安慰他:“别哭。”
这个人碰不得,说任何话也听不进去,真是让人头疼。如果只是指间的触碰就让王淮恶心至呕吐,那么拥抱过后沈暮霖自己把双手都砍掉就好了,恶心的手臂不在了,他是不是就不会吐了?他真的好想抱抱王淮,他把他弄哭了。
情急之下,电光火石之间,沈暮霖想起什么,飞快掏出手机,放了一首纯音乐。
王淮的小说里有提到过,他患癔症那年,叶阳一直放这首歌给他听。
沈暮霖的动作有点慌乱,拿出手机的时候差点手滑摔了。钢琴声如山泉流泻,缓缓如春风扑面,连沈暮霖听了都心平气和了,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单曲循环三次之后,王淮终于停止了哭泣,把捂着脸的手拿开,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确认这人是叶阳还是陌生人。
沈暮霖抽了两张纸巾,捏着一角递过去,“别哭,我们就当那些事都没发生过,行吗?”
有些纯音乐是有催眠效果的,单曲循环了不知多少遍,王淮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被子有节奏起伏。沈暮霖按了暂停,关掉台灯,轻手轻脚爬上床,背刚一沾床板,王淮就睁开眼,醒了。
沈暮霖非常尴尬,不知道是要躺下还是坐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和清醒的王淮睡同一张床。之前为了不让他发现两人一起睡,沈暮霖每回都会确认他熟睡之后才躺下,天还没亮就起床。
现在知道王淮不能和别人触碰,就更不能让他发现了,会要了他的命!
沈暮霖还是决定先避一避,坐起来,“抱歉,吵醒你了,我去上个洗手间。”然后逃走。
王淮却往边上挪了挪,拍拍床,示意他躺下。
沈暮霖看到他这样,高兴得要命,又想起他坐在树底下咳嗽呕吐的惨状,犹如被当头泼冷水,“你……你睡吧,我不困,现在还早,我再去写点程序。”说完,慌慌张张下床,“哦对了,音乐还放吗?”
这里就一张床,连张长沙发都没有,沈暮霖不说,但王淮对和他睡同一张床的事是心知肚明的,便做不来犯病就把人赶下去的事。
沈暮霖台灯也没开,打开电脑,把亮度调到最低,放之前那首纯音乐。在招聘网输入“程序员”,一页一页地翻,其间偷偷瞥了王淮几眼,发现人还醒着,平躺着,似乎在看天花板,又似乎在出神。
沈暮霖翻着招聘页面,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王淮忽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怕他磕碰到什么,沈暮霖马上去开日光灯。
王淮拿起放在床边的小本子和圆珠笔,开始写字:叶阳过得还好吗。
“……我不知道。”沈暮霖心想,反正肯定比你好。
王淮听他这么说,很放心。沈暮霖虽然和叶阳相处得不大好,但是他对“顾南”却是很上心的,叶阳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会瞒着自己。
王淮又写:一直不去上学,会科的。
他在“科”字上打了个“×”——挂科的意思。
“不回学校了,回去也没朋友,老师教的知识比背乘法口诀还简单,不想学了。”
王淮言简意赅写了个“!”。
“大四的课本看过了,没有问题,再学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我在找工作,等稳定下来,你就不用住这种鬼地方了。”
王淮写:还是要学习的,没有毕业证很难找到好的工作。
他写得很急,字迹潦草了些。沈暮霖盯着看了半天,还是决定把手机拿给他。王淮接过,重新打字,后面补充道: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等你毕业了,我一定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沈暮霖心想,才怪,你挺好的话,开口说一句话啊,你挺好的话,晚上怎么会那样啊,你挺好的话,怎么都快凌晨一点了还不睡觉在这儿和我聊天啊……
沈暮霖主意已定,不想和王淮讨论学业的问题,遂没有接过他的话头,走到桌边坐下,继续找工作。
王淮打完字,把手机横在电脑屏幕前,上面写道:我姑且……当做你是为了照顾我而留在这里,我很感谢你,可这样反而让我不知道怎么办。
“你只要保持最像你的样子就好了,如果……”沈暮霖垂下眼睛,“如果,你愿意说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