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淮等他洗完才进去洗澡,顺便把两人的衣服洗了,晾在窗户的防护栏上。
“不要用冷水洗衣服。”沈暮霖眼尖地看到他被冻得通红的手。
王淮拿起桌上的小本子,手指僵硬地写:搓衣服,热水。
他说这双红成灯泡的手是搓衣服害的。沈暮霖不打算揭穿他了,反正也不能摸他的手试探温度。
十一点一到,沈暮霖就催他去睡觉。他现在已经不用靠安眠药睡了,但还是很难入睡,其实他的作息时间和朝九晚九的沈暮霖差不多。
沈暮霖每次睡觉前都会去他房间看一眼,大多数时候他醒着,开着台灯,坐在床头看绘本。然后书就会被去查房的沈暮霖没收,台灯也会被关掉。
今晚也是如此。
“别看了,睡不着就数羊,书留着白天看,光线太暗,对眼睛不好。”
王淮到现在还有点不习惯被比自己小六岁的资本家管东管西的,敷衍着点了点头,继续翻书。
凌晨一点,沈暮霖干完外包兼职的活儿,咖啡也喝光了,惯例要去查房,小心翼翼开了条门缝隙挤进去。
今晚台灯没有亮,看样子王淮已经睡熟了。沈暮霖走到床边,观察他的睡颜,发现他是侧躺着睡的,怕冷般弓着身体,两只手放在鼻尖前面,露在被子外面。
沈暮霖不忍心叫醒他,战战兢兢把被子拉高一点,想盖住他的手,又怕被子太高会捂住他的鼻子,又战战兢兢往下拉,结果盖不住他的手。来来回回这么几下,人已经被他给弄醒了。
他的手还停留在被子上,王淮睁开朦胧睡眼,黑暗之中又看不清人脸,床头那人的姿势像在掐他喉咙。
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要掐死自己。
不久前,也有一双手,每次他困得忍不住时就会掐住他的喉咙,他在刺眼的强光灯照射下、与窒息的痛苦中,被迫睁着双眼。
被逼连续三天三夜不睡觉的他,精神脆弱如在山崖边缘摇摇欲坠的石子,耳边再次传来魔鬼得意的声音:“说你不是同性恋,我就让你睡觉。”
他当然是说了的,他很配合矫正的,但也有过挣扎。都说本性难移。那次“治疗”后他就落下失眠多梦的毛病,安眠药也只是带他坠入噩梦。
王淮一直有血糖低的毛病,刚醒来需要时间缓冲,等待理智回笼。那段经历实在太过可怕,阴影还未散去,恐惧心理甚至敌过身体的本能。
沈暮霖还没来得抽回手,只一呼一吸之间,王淮已经紧紧抓着被子坐了起来,爬到床的边缘,像一只恨不得钻进地下的鸵鸟。
他一句“别动”还没来得及说,王淮便从床上摔了下去。
这一下好像摔疼了自己。沈暮霖连滚带爬冲到床的另一边,蹲下,电光火石间想起喷泉广场的那次,伸出去的手猛地停在半空,只能着急地说道:“摔哪儿了?我就来帮你盖被子的,没想做什么,你怎么了?起来,我看看摔哪儿了?”
王淮这么一摔,又听到沈暮霖的声音,理智开始回笼,被卷下去的棉被刚好起了保护作用,他这一摔也没磕碰到家具,并无大碍。
沈暮霖说完才意识到他根本不会回答,于是起身去开灯,抄起客厅桌上的本子,捏着一角递给他,“你怎么了?反应这么大?我吓到你了吗?”
王淮把自己卷在被子里,缩成小小一团,浑身颤抖得厉害,甚至连厚厚的棉被都在轻微地颤动着。
他真的尽力配合矫正了,可还是没能改回来,没能变回叶阳最喜欢的模样——做一个听话的弟弟,而不是对自己的哥哥存有非分之想的变态。他把精神交给科学或神明,肉/体奉送给冷冰冰的仪器,试着麻痹物化自己,做一个简单的手表,分秒不差地推动秒针走向毁灭。
可比一次次殴打和惨无人道的虐待更残忍的是,他同时被科学和神明抛弃,走出矫正所,他还爱着叶阳。那段日子是折磨他的噩梦,叶阳还要在梦里吼他、质问他为什么是同性恋。
沈暮霖突然想到什么,又跑出客厅拿手机,点开音乐,放了那首纯音乐。
矫正所里是没有乐声的。王淮浑浑噩噩的,一直到那首纯音乐循环了不知多少遍,总算清醒了些,慢慢反应过来——这里是沈暮霖租的房子,他在自己的房间。
“怎么样?好受些了吗?”沈暮霖见他不抖了,隔着棉被轻轻抚摸他的背。
王淮扒下棉被,露出一双爬满血丝的眼睛,愧疚地看着他。
沈暮霖说:“起来再说。”把人横抱起来,放在床上,去拿热水袋和本子给他。王淮接过了,冻僵的手指慢慢恢复了知觉,写:对不起。
沈暮霖:“……”
王淮放下本子,想喝水了,掀开被子下床。沈暮霖问他要干什么,见他比了个喝水的动作,马上会意,暗骂自己是傻逼,忙去客厅倒杯水进来。
他第一次照顾人,不太能做到面面俱到,尤其是王淮这样棘手的人,像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加快倒计时。
王淮接过水杯,全部喝了,这才觉得好受了些,继续写:没事了。
沈暮霖:“……”
王淮:去睡吧。
沈暮霖:“…………”
沈暮霖被折腾这几下,王淮竟然什么也不解释,合着被子躺下了。
手机还放着那首纯音乐,沈暮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不管付出再多,王淮只会和他说“谢谢”,出了什么事,一定会说“对不起”,然后什么也不解释。
他们一起住了两个多月,每天都见面、说几句话、一起吃饭……可沈暮霖觉得,他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没有任何关系、出门碰面还是会冷淡问好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