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夜,酒吧。
李铭前天收到喜帖,第二天就把叶阳叫出来。坐在吧台边,看着嘴里叼根烟的叶阳,震惊无比,“怎还抽上烟了?”
叶阳苦笑了一下,吐了口烟,眼神迷离,道:“不常抽,最近事太多,不抽扛不住。”
什么时候抽的,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好像是王淮生日那天,他设计了一个桌面动画——Q版王淮拿着木雕,使劲砸Q版叶阳的脑袋,就连小黑也愤怒地抓他的裤子。
他像被绑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接受愤怒教众们的凌迟。
这个动画只安装在他自己的电脑上。安装的那天晚上,不知是断电还是灯泡坏了,反正也无所谓,没开灯,外面雨很大,桌上放着一盒喜烟,为什么有烟?他也不知道,想也没想就拿起来抽了。
可笑的是,没人教他,第一次尝试,他就学会了抽烟,当天晚上独自一人对着生日蛋糕抽掉整整一包,便再戒不掉了。
烟碱有短暂的刺激神经系统,以达到兴奋的作用,可即使是饮鸩止渴的快乐,也敌不过独自一人帮别人庆祝生日的孤独。
或许……往后余生的每一个9月9号,他都将如此度过。王淮再也不回来了,他那么惹人喜爱,一定有了新的哥哥,脾气比自己好,也比自己聪明,还……比自己珍爱他。
李铭知道他在忙什么事,婚礼呗。问道:“忙得过来吗?叔怎么没来帮你?”
“我不让他来,王淮不在家,他一来就发现了。”
李铭心里乐了,面上却为他打抱不平,“他自己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叔难道还会怪你?你们又不是亲兄弟。”
“……”叶阳把吸一半的烟掐灭,端起酒杯一口灌下,望着酒吧绚烂的灯光出神。
“兄弟?你发什么呆呢?”
酒入愁肠,如利刃割腹。越临近婚礼之日,叶阳越坐立不安。他总有种非常强烈的预感——王淮会在婚礼那天出现,打扮得像英国王子,捧着玫瑰花,献上无人能比的祝福。
叶阳深呼吸口气,摆了摆手,示意酒保别续杯了,说:“我们确实不是亲的,他仅是我唯一的弟弟。”
李铭为自己续了满满一杯烈酒,嘀咕一句“你变了”。
叶阳问道:“什么?”
“说你像个婆娘,整天没了魂的样儿,又不是丢了老婆,他一大男人出去外面闯荡闯荡,不是好事吗?你还把他当小孩子看,需要我提醒你18岁就是成年人了吗?”
叶阳皱起眉,语气微冷,“你和薇薇说的一样,你在报复他,你很幼稚。”
李铭一愣,继而气得破口大骂:“叶阳你他妈是不是神经病啊?全世界就你弟弟是宝贝,觉得我们都针对他,是不是?”
“……”
“他要跑,你管得住?你把他腿打断,他就想留在你身边?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心理变态,自己的弟弟跑路了,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你他妈的说我报复他?老子稀罕他老子!”
“……”
李铭骂累了,拿出口袋里的软中抽,只抽了一口,刚刚大发一通脾气的人马上就冷静了下来,“很累吧?”
叶阳摸自己的兜,只摸出个烟壳,没烟了,心情又极差,让酒保来了杯这儿最烈的酒,接过酒,道了声谢,举起来一口气灌下,“还好,自己一个人操持,细节什么的都能把关,以后给王淮办婚礼就有经验了。我本来想办西式婚礼,不必太繁琐,但薇薇的家人不同意。”
“叶阳……”李铭说,“你不喜欢那个女人吗?你现在完全没有一点要做新郎的样子。”
叶阳没说话,只举起酒杯又猛灌了几大口。
李铭试探性地说:“要是不高兴,这婚就不结了吧?”
叶阳笑了起来:“你在开玩笑。”
二十分钟后,叶阳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说胡话。
“我知道你们是在安慰我,可我不需要安慰,我想他回家打我。”
“他不回来,我这婚就不结了,哥哥结婚,弟弟不在,算什么事儿啊……”
“我不着急结婚,我答应过他的,等他先成家,我……我再结婚。”
“我不是个好哥哥……”
李铭跟酒保要了几张纸,帮他擦干眼泪,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抽出一盒软中,俯身,在他耳边问道:“又做新郎又做哥哥,太累了吧,今晚好好放松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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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个不停。
王淮围着灰色的毛巾,留了张字条,跟着廖明丰上车。
司徒曜在一间夜茶馆前停车,服务员把一屉子一屉子茶点摆好,泡好菊花普洱茶后便离开。
王淮不能说话,一顿饭吃得很安静,他吃得不多,茶倒是喝了不少。
司徒曜用餐巾纸擦了擦嘴,问道:“王淮,你身体好了吗?”
只是身体条件反射的吐了一次而已,在医院打完点滴就好了。王淮点点头,做了“谢谢”的口型。
“我那个朋友,说没人打着我的名号去找他,怪我不照顾他的生意。我工作遇到什么烦心事,都会找他聊一聊,心情会放松许多。他不是很古板的人,和我一样的年纪,哈佛毕业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
廖明丰道:“对啊,我也去过几次的,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王淮写:谢谢你们。
廖明丰道:“我一直都有空的,你要去就来找我,我虽然没有驾照,但我认路!”
王淮笑了起来。
司徒曜没再接过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好像他们恨不得王淮得什么心理病一样,开门见山说今天的重头戏,道:“昨天中午,我们收到两份喜帖。”
王淮的笑容僵住了。
来的路上廖明丰已经把这句话演练了好几遍,可是看到王淮瞬间冷下去的目光,他还是口吃了:“是…是叶阳的,在下个月九号,我们不知道你知道了没,就过来……跟你说一声。”
司徒曜帮沈暮霖添了茶水,示意他别紧张,朝王淮说道:“你放心,我们没把你在这里的事告诉他。”
这并不是什么晴天霹雳的惊天大事,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写:谢谢你们来告诉我。如果你们去了——
笔忽然停了,他想了好一会才重新写:请你们不要把我的事告诉他,大好日子的,别让他觉得晦气。
“不会的!”廖明丰说,“谁给的祝福都比不上你的,你缺席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你们俩都会留下遗憾的!”
司徒曜说:“我们会帮你保密的,但……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王淮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写:是的,我会去的。
廖明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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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霖下班回家,看到桌上的纸条,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给廖明丰打电话。“把人还回来。”
三十分钟后,王淮敲门。沈暮霖站在门口,再三确认他毫发无伤后,瞪了廖明丰一眼,砰”一声关上门。
廖明丰:“……”
王淮换好鞋,走到客厅,解下围巾挂在衣帽架上。
“吃饭了吗?要不要再吃点?厨房里有面。”沈暮霖像条狗,在主人身后殷勤地摇尾巴。
王淮摇了摇头。
“是吃不饱吗?”
王淮再次摇头,拿起睡衣去洗澡,洗完澡,光着脚走到桌边,写道:下个月9号,我出门。
沈暮霖在敲代码,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工作,去拿自己新买的白兔棉拖放他脚边,问道:“什么事?”
王淮把小本本亮给他看。
“去哪儿?”沈暮霖想撕掉那个本子,上面从没出现过让他开心的句子。
王淮没再写了,等脚干才穿上棉拖,走回房间,锁上门。
他有自己的隐私,除了叶阳,旁人无权干涉。
沈暮霖关掉工作台,打开正在进行指令的页面。进度条走完,无数英文或中文的字眼跳出来,一直在持续增加。他开始查看这台电脑最近上网记录,找到邮箱,登陆,忽然,几十张电子喜帖弹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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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了四年程序员的叶阳不知道自己的电脑被入侵了,他要和酒店方谈婚礼场地的、签合同、打理人事……忙得焦头烂额。
一天夜里,他和王淮一起研发并成功上市的软件突然受到缓冲区溢出攻击,当时他抱着准新娘选择婚纱,因来不及补救,程序崩溃,黑客侵入他的后台删除10%的用户信息。纸屑般的投诉信不断飘来。
这名黑客明明可以入侵到代码区,却只是删了客户的记录,这最多就是被客户投诉,造成APP流量下降,补救好了并不是问题。
叶阳这边在回复喜帖的朋友,一边补救漏洞,折腾到午夜才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