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真理,只有垂死的灵魂痛苦的垂吊在十字架上。
——尼采
医生花了两天时间才在王淮的病历上写下“失忆症”三个字。
叶阳的血检报告书则昭然若揭,血液中有□□成分——吸毒。
叶阳终于明白廖明丰和司徒曜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了,现在连他都觉得自己无可救药。
司徒曜打通医院人脉,能让他毫发无损出院,于是他就一个人静悄悄出院了,离开之前也没去看“冒牌货”一眼。
王淮会回家的。叶阳依旧坚守这个诺言,他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购买最近一班回广州的机票,一到广州便直奔宠物店,把小黑带回家。
他不能接受“冒牌货”就是失忆王淮的消息,但他很平静地接受了医生所说的自己已经染上毒瘾的事实。
叶阳本来想把这事瞒下来,可他实在太想回家了,他真想一回家就看到王淮,看他在沙发上玩猫、在房间里睡觉、亦或是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煮饭……然而这种事,现在就连想想都是奢侈。
但也不是没有人等他回家的不是吗?他还有爱他的妻子,王淮就算暂时不想回来,他还有他的家啊。
但是——
但是,薛白薇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丈夫吸毒了。
天黑了,薛白薇应该已经下班了,屋子里却安静得令人害怕。
“薇薇?”叶阳走进房间,看到她躺在床上,还穿着平时上班的衣服,手放在额头上,似乎是睡了过去。
“薇薇。”叶阳走到床边坐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薛白薇慢慢睁开眼睛,刺眼的灯光又令她眯了起来,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她转过头,慢慢坐了起来,不可思议地说道:“叶阳……你,怎么回来了?”
“我很想你。”叶阳十分愧疚地说道。
“我也是,叶阳。”薛白薇笑得很勉强。
“对不起,我不是个尽职的好丈夫。”
“还没找到王淮吗?”
叶阳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薛白微却抢在他面前说道:“你去找他吧。”继而无奈一笑,起身走到客厅,来时手里多出一张纸。
叶阳吓得倒吸一口气,话都说不完整了:“这是……这东西,这……你要做什么?”
薛白薇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拿只笔给他,“你去找他吧,只是去之前,麻烦你签个字,好吗?”
叶阳脑中“嗡”地一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我想了很久,从你去北京找王淮的时候就开始想了,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我们的爱情轰轰烈烈且草率,现在它已经死了。”薛白薇又露出那种勉强的、悲伤的笑容,“没有一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是那样的人。”
结婚前她还能相信叶阳是爱自己的,但从婚后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再也无法信任他了。叶阳爱王淮,家人的爱超过了夫妻间的爱。
并非说他是同性恋,退一万步讲,叶阳太过重视这个弟弟,而薛白薇又是占有欲极强的女人,她无法容忍叶阳爱王淮超过爱她。
没说出那三个字,已是给彼此留足了面子。
薛白薇说:“我们好聚好散,你不必以负罪的姿态面对我,我也不央求你在我和王淮之间做选择,你该听从你内心真正的指引,而不是为了我,给我舍弃自我的爱,好吗?”
“薇薇…”叶阳似乎一下子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会喃喃重复这两个字。
“结婚能看透很多东西,其实我早应该看明白的。叶阳,你很好,真的,我不后悔这段婚姻。”薛白薇褪下无名指上的钻戒,紧紧握在手心,“但是我很贪心,我只允许我的丈夫被我耍得团团转,就像我们刚认识那时一样,不,不提过去了。”
叶阳想拥抱她,手却僵硬地停在半空。
新婚当夜他没有与她说枕边情话、度蜜月时因为思念王淮而魂不守舍、才回广州不久又上北京找人……如今,他有什么理由去拥抱自己的妻子?
他颤声说道:“王淮只是我弟弟,我对你的爱从未改变。”
薛白薇上前几步,张开双臂,热情且陌生地接受了这个拥抱,很快又松开,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我很遗憾,没能成为与你白头偕老的那人。你去找王淮吧,顺着你的心意去做任何事,我祝福你们。”
.
薛白薇走了,行李早就收拾好了,离开只花了不到五分钟。
叶阳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脚边的宠物袋发出几声软软糯糯的“喵”叫声,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肚子饿得要死才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却没看到什么食材,只有一包快要过期了的泡面。
他似乎能理解薛白薇为什么要离婚了。
叶阳煮了泡面,食不知味吃着,从厨房出来后走错房间,来到隔壁的客房。
自从搬来后客房就没人住过,王淮把看过的书和没用到的杂物全堆在这里,甚至还有小黑的玩具球。也不知是那人有意还是无意,东西明明可以整理起来塞一个角落里,偏偏这儿放一点那儿放一点,搞得跟仓库似的。
叶阳对着一堆杂物发了会儿呆,摸黑离开房间,不小心碰到什么,寂静中响起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散落一地的不仅有玻璃碎片,还有贝壳,他把送给王淮装贝壳的五角星玻璃瓶打碎了。
瓶子碎了,贝壳却完好无损,被从阳台透进来的月光照得闪闪发光,像满地的星星。
叶阳也不管玻璃扎脚,蹲下去捡起贝壳,两只手都拿满了,紧紧握着,把它们放在胸口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好像那里疼到无法忍受。
空荡荡的客厅,只有一声声哽咽声回响。
他和王淮分开之后便连续遭遇滑铁卢:被黑客夺取的软件——断了生路,和薛白薇离婚——感情破碎,而那个过分依赖他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终于一无所有。
叶阳在冰凉的地板坐了很久,也哭了很久,突然,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将他拉回现实。
电话是叶清打来的,他没心情接,便把手机放下。
他之前告诉过叶清,没接电话的时候肯定在忙工作。以往叶清打一个没人接,便不会再打来。
这次不知道怎么的,电话铃声催债似的响个不停,半小时都没间断。叶阳不敢关机,怕叶清直接杀到广州来,无奈之下按了接听。
叶清显然是等急了,声音很快就传来:“阿阳,你找到王淮没有?!”
“我……还没。”
“你快去找找他吧,我……我这几天老是睡不踏实,做很多乱七八糟的梦,白天眼皮老一跳一跳的,我怕他出什么事……喂?你在听没有?”
“……知道了。”
“我打他电话也不接,都大半年没和他说过话了,心慌得很,你工作是不是很忙啊?要是没时间的话就我去找,你说那孩子会去哪儿啊,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啊?阿阳你说话啊,急死我了!”
“……他没事,爸你别来了,来了也帮不上忙。”叶阳的声音不大,仿佛连铿锵有力地发誓也做不到了,“我会找到他的,会找到的。”
叶清背脊佝偻,坐在天井的阶梯上,面对着大门。像古代官邸门口的石狮子,在无声岁月中驻足等待什么。
他抚摸王淮的二手单车上面的锈迹,说道:“那你快去找啊,我也不要你给我养老了,你别去工作,你把他找来,你去找,找不到就报警,没钱我这里还有,你拿去给警察,请他们一定要找到王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