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鬼在皇城中找到月鬼时,后者正站在高高的露台之上逆光而立,衣袍被高处的寒风吹得似旗帜一般猎猎,神情晦暗不明,肩头已然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应是在此处站了不下半个时辰。
岑鬼行至台阶正下方,仰头与之默然对视。
“你果然回来了呢......”月鬼率先打破寂静,抬手拂去肩头落雪,一步一步走下了石阶,一面走,一面轻笑着说道,“从灵鸟逃走的那一刻起,我便无时不在念想你究竟会何时回来,又会为了什么而杀回来。”
“我很清楚你此时此刻想要问些什么。关于尉迟玹的事我并不打算道歉,还有开仓赈粮之事,你必会责备我为何宁可接济穷人,也不去折腾军队......”
“还有卫深的事......”
说着说着,月鬼停下脚步,站在岑鬼身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后者面上那双幽绿的瞳眸。这个距离下刚好能够瞧见岑鬼瞳眸深处那隐隐升腾的青焰。
月鬼端赏片刻,忽然移开视线,撩起鬓发莞尔一笑,“你就不问些什么?”举手投足间蕴着一股子风骚劲,纵然隔着卫渊的皮囊也无法掩藏分毫,“是打算让我一人全部交待了?”
可大抵是相识很久的缘故,岑鬼偏生就能从月鬼这些看似一模一样的笑容里区分出十来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眼下月鬼看似笑得轻松,视线却始终未敢定于一处,环抱胸前的双手仿若一道屏障,扣在胳膊上的指尖将衣料抓得很紧,应是在克制颤抖。
月鬼他是在害怕......?怕自己活生生地将他的三魂七魄给打散吗?
想想也不大可能。月鬼可是排行第四的鬼王,血月幻境一出便能占据绝对的主场,记忆中这样的月鬼是从来没有忌惮过任何人的,包括自己。
“所以你在怕些什么?”岑鬼直接问出了口,“难道你这家伙还会觉得愧对大爷我不成?你若当真觉得愧对的话,也就不会这般干了吧?”
月鬼回过头来同岑鬼对视片刻,面上笑意多了几分挑衅的意味,“阿岑你这家伙,果然这种时候心思就会特别细腻呢......”继续朝台阶下走,再一次逼近岑鬼,“那你觉得,我是在怕些什么呢?”
岑鬼抬手扶住了月鬼的肩膀,与之拉开距离,“站住了好好说话。”
“噗嗤。”月鬼愣是被岑鬼的做法给逗笑了,旋即克制住心底翻涌而出的阴暗念头,不再采用上位者态度逼问岑鬼,“差点忘了你才是万鬼之王,而我只是你麾下的一名鬼王罢了。”
眼看岑鬼面上逐渐浮现出不耐的神色,月鬼便也不再继续卖关子,转而用一种十分轻巧的语调说道,“无论是开仓赈粮还是杀了卫深,全都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已,与治国本身无关。我这么说,你可能听懂?”
身侧的雪仍纷纷扬扬地下着,岑鬼没有立刻回答月鬼的问题,反倒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二人之间,乌鸦的叫唤声偶尔会从御花园方向传来,视野尽头的天空是灰蒙蒙的,纵然只是单纯地看着,便能让人觉得心情无比压抑。
岑鬼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揪住月鬼的衣襟,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
月鬼没有要躲的意思,任由岑鬼将自己整个人提了起来,双脚悬空,面上却仍是一抹风骚的笑意,“只是想要这般做,没有前因后果,这么说你还不明白?”说着,伸手朝着自己的心窝子狠狠地戳了几下,“我啊,不是你们公认的怪人吗?”
“从得知了卫深此人的那刻起,我便没由来地想要将这个家伙杀掉,我想拧断他的脖子,用鞭子抽开他的皮肉,让他历遍这人世的所有刑罚。这样的家伙根本就不配活着。阴险,自私,为了皇位便要千方百计害死自己的血肉至亲,这样的家伙他该死!”
“该死!”
情绪陷入疯狂,月鬼的双目逐渐被血红所取代,神情也变得有些狰狞,隐藏在卫国的所有乌鸦在听到月鬼的那声咆哮后便一起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半空,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岑鬼。直到这一刻,岑鬼才意识到月鬼的状况是相当的不对劲。
不是平日里那种偶尔发发神经的不对劲,而是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将那些原本用风骚皮囊刻意掩藏着的极端阴狠都给唤了出来。
岑鬼心下骇然,明白不可放任月鬼如此失控下去,当即伸手扣住后者脑袋,将之狠狠地往积雪中一砸。
月鬼便整个人面朝下,被岑鬼抓着头发摁进了雪里。
漫天乌鸦当即发疯一般直朝岑鬼冲了过来。
岑鬼顾不得其它,便直接唤出青焰屏障,将乌压压的一群畜生给隔绝在了外头。月鬼徒劳地挣扎了一会,生生用手在积雪里刨出两个洞来,却也没能比得过岑鬼的气力,该被怎么按着,还是怎么被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