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手怎么这么小?七禅的手分明比你大,比你长,却好像怎么丈量也丈量不完,怎么办呢?”
舒意见他此时还有心情分神,一阵气闷,想拍他一下,却猝不及防被他拉进怀中。她心跳陡然漏拍,只听他道:“小姐好好感受一下。”
她一个结巴:“什、什么?”
“七禅同人类的区别。”
舒意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松开。
俄罗斯警察拿着警棍鱼贯入内,公事公办地询问一番后,将他两手一剪,带了出去。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四壁斑驳,晨光熹微,他的眉角被渡上一层金光,尾锋带笑,英俊又多情的样子。
舒意还要追,被武警小伙子急急拉住。她心下惶惶,问道:“他会有事吗?”
小伙子同样一副担忧的神情,摇摇头:“不好说。”
一旦三方决议,由俄方全权接手,该如何审讯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小伙子中文一般,蹩脚地讲了半天,见舒意没听懂,换过蒙语手脚并用地比划,舒意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昨夜绑架她的两个男人,她最好祈祷身份核查出来的结果是中国人,那么大使馆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有中方介入,最起码可以保证案情的公正性。
舒意等到中午,得到一个噩耗,对方身份同巴雅尔一样,是俄罗斯籍的蒙古人。
祝秋宴一直没有出现,期间她被拎出去审讯过一次。按照祝秋宴交代的,不管对方怎么威逼利诱,她始终坚持先前商量好的一套说辞。
因她身份特殊,大使馆的代表接见过后便委派了律师跟着她,对方不敢随便用刑。
到晚上大使馆的人转告她,因为画展走不开,她的母亲还滞留在德国,不过她的父亲殷照年正朝这里赶来。
舒意道了谢,又问起祝秋宴的下落。
代表对此有所保留,只说俄方和蒙方还没结果,他们不便介入调查,但也会尽力维护国民的权益。
舒意想把律师送进去帮祝秋宴,代表摇摇头,低声道:“已经来不及了。”
该有的刑讯,已经有了。
舒意震惊道:“你们不是说会维护护国民权益吗?就任由他们……”
“舒小姐,对此我们会保留追究对方责任的权利。”
三方会谈时中方曾明确提出不可以逼供,不过进了审讯室,俄方怎么做却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
在看到明显受到过殴打的嫌疑人后,他们第一时间提出了申诉,俄方却坚持是嫌疑人先动的手,其中最大的败笔是——审讯室没有可以调用的监控。
这间为了应急搭建的小平房,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太落后了。
代表说:“我们已经在积极跟进了,目前他也在我方掌控中。”
舒意问:“他还好吗?”
“一些外伤,已经处理过了。”看了眼面前的女孩,代表又问,“舒小姐,可以冒昧地问一句,您与对方早就相识吗?”
“不是。”
舒意低下头,面目平静地解释,“我被人拖到街口的时候,是他救了我,我很感激他。”
代表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相信,总之没有再追问下去。舒意仍旧不甘心,尝试道:“我可以去见见他吗?”
代表摇了摇头。
同一时间,因为简单的处理,伤口似乎正在感染,祝秋宴不知不觉发起低烧,头脑开始变得模糊。
他忽而想起谢意回来的那一天,谢晚比她早一天到家,打发了人来告诉他明早去码头接谢意。
他尚且纳闷,谢意在乡下田庄,怎么会走水路回来?当时已有微妙的感觉,及至在一叶乌篷中看见她探出头来,仿才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相惜之感。
当时天色尚早,他一夜难眠,天不亮就到了码头,天边先是簌簌落了白,随后变成鹅毛大雪,他走了一路,头发双肩都铺上一层白,单薄的鹤氅越发衬得他玉竹般修长,一张淡然无欲的面孔,似能随时乘风而去,与天地白雪融为一体。
他看到谢意的同时,谢意也看到了他。
乌篷上盖着浸过油的蒲草,可以挡风遮雨,却不妨突然飘起大雪。好在他们夤夜出发,赶在河面结冰前到了码头。
谢意一袭白衣,头簪梨花,扬起头时一双眼睛窝着水,笑容被水雾相隔,既真切又朦胧。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青山中一缕炊烟,浓淡相宜。
他忽然露出笑来。
数月前一次恻隐之心留她一命,到底低估了她的本事,先前派去盯梢的人回禀,她受到重创,身体每况愈下,他们便放松了戒备。
而他,不知是因为不忍还是遗憾,总若有似无回避她的消息,倒确实没有想过她能回来,还以这样浊世独立的姿态。
棋逢敌手,相知恨晚。
总算可以肯定当年圣驾前险象环生的谋略不是昙花一现,“水路的去向”这一点足以力证,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这次回来,谢家恐怕要再起风波了。
“七禅。”谢意唤他的名字,向他伸出手来,“数月不见,你可还好?”
祝秋宴迎上前去,姿态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将她拉上来。乌篷船浅水摇晃,她身子一歪,险些摔倒,被祝秋宴拖住双臂抱在怀里。
昏沉的天,暗中带着一层雾霾蓝,两人的眼睛近到不能再近时对上,各自心跳隆隆。
她终于肯承认,为什么当初那么多人倒在她的车驾前,而她唯独只救了他,大概还是贪图他的色相罢?
他终归长留一缕世间少有秀色的英魄,寄人篱下,尚且不卑不亢,多少个千秋园秉烛夜话的月影下,她曾心念一动,盼望过就这样长相厮守。
可惜时不由人。
谢意松开他的手,淡淡一笑:“离开的时候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祝秋宴回说:“七禅没这么想过,千秋园鼎盛千秋,大小姐何尝舍得丢弃?一定归期可待。”
“是吗?你相信我会回来?”
祝秋宴凭栏眺望,天地苍茫,唯孤鸟掠水而去,堕入成片的白中,转瞬消失不见。
他方要感慨这场雪来得太不及时,忽见枝头颤动,一只乌斑雀鸟凌空而出,破了飞絮一般的白,与低空中不断盘旋的孤鸟鸣叫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