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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1 / 2)


梁嘉善趴在床上,贴身小厮在一旁给他上药。

亵裤半褪,露出已经结痂的伤口。想到半月前公子被抬着回来时血肉模糊的场景,长随荣引忍不住道:“公子只是去宫中谢恩,大人即便对赐婚不满,也不该责罚公子才是。”

“荣引。”梁嘉善声音微沉,“慎言。”

荣引自幼跟在梁嘉善身旁,与他感情甚笃,知晓公子是怕他说错话惹来责罚,心下叹气:“公子,你一定要娶谢府的小姐吗?”

梁嘉善不作声。

“我来府里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大人发这么大的火,还对公子下这么狠的手。如今公子被罚禁足,出不了府,也不知谢家如何了。”

梁嘉善跟着他的话,遐思也飞向了日前。

圣人下旨赐婚,哪怕明知不可为他也要冒险试一试。以谢家如今在朝局中的形势,唯有嫁进梁家,才能保她一夕平安。如此一来还能暂时打消圣人对梁家的疑虑,阻止晋王的觊觎,纵惹得李重夔不快,也别无二法。

可看父亲的意思似乎很坚决,赐婚一事仍在想法子周旋,他若再一日日拘于这四方天,等到李重夔回京恐怕就迟了。

因下想着必须要和父亲再谈一谈,梁嘉善遽然起身,快步走至门边,忽而脚步一软,急忙撑住门框。

荣引飞奔过来扶起他:“公子,大夫说了,你伤势才刚刚好一点,还不能下床。”

“我要去见父亲。”他强忍痛意推开门。

荣引还要劝谏,就在这时管家从堂前疾步上前来:“公子,谢府的小姐听说你感染风寒,特意来看你。”

说罢压低声音,“大人让我提醒公子,赐婚之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公子千万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些话不该说就烂在肚子里。”

管家退下后,梁嘉善见迎面而来两道身影。

谢意第一眼看到梁嘉善就觉得他消瘦了,天青色的氅子披在肩上,衬得他越发清减。

他似要上前来迎她,走了两步又勉强停住,贴身长随紧跟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他。

谢意加紧步伐,穿过中堂到他面前,上下一打量见他脸色甚是苍白。“风寒可有好一些?我从铺子里给你带了一些温补的药材。”

她招招手,祝秋宴从后面将药材补品交给荣引,梁嘉善让他去沏一壶热茶来,荣引似不放心,被梁嘉善定定看了一眼方才离去。

中堂有风,谢意让他去一旁的回廊下说话。

梁嘉善走得慢,几步路就有点喘,勉强笑着揶揄:“你看我身子骨弱的,区区风寒就被折腾成这样,不过你放心,大夫说了,再休养几日就会好的。”

“那就好。”

梁嘉善这才看向她身后的男子。她常作男子装扮进出,身边跟着是也多为仆从,而非丫鬟,只每次都是同一个人,还是如此俊秀的少年,加之他曾将他错认为她的心上人,梁嘉善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总有点吃味。

谢意问他都用了哪些药,言说道:“七禅懂一些药理,你若放心的话,也可让他帮你看看。”

梁嘉善说:“不必了,只是风寒而已。”

祝秋宴在旁补充道:“公子有所不知,《伤寒论》中记载:太阳病三日,已发汗,若吐、若下、若温针仍不解者,此为坏病,桂枝不中与之也。风寒别类甚多,用药需谨慎,听说公子已病有半月,仍未好转,此症可大可小,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谢意一听,神色紧张起来:“你不如让他给你看看?”

梁嘉善有些犹豫。

所谓风寒,不过是梁太尉为了掩人耳目找的一个借口罢了,他本就没有生病,若被谢意知晓,该如何搪塞?

若知他有伤在身,又该如何猜想?

可一对上她的眼睛,他就不知该如何拒绝。祝秋宴趁势上前半步,他只好撩开袖子,迟疑地将手臂递过去。

祝秋宴搭住他的脉搏。

梁嘉善心中一紧,就在这时荣引返回,拎着一壶热茶火急火燎地往石桌上一放,也撞开了两人的手臂。

他摸着耳朵原地蹦跶个不停,显然是被烫着了。

梁嘉善训斥了他几句,荣引还不服气,小声反驳。如此一来,先前的话题就被带过了。

他们虽有圣人赐婚,但谢意有热孝在身,不便久留,只稍微坐了一坐就离开了。

梁嘉善心中不舍,执意要送她,思量许久终没忍住说道:“谢意,近日朝堂风波不断,我虽未入仕,却有耳闻,只身在病中无力筹谋,盼你好好照顾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瞒着我,也请你再等一等我,好吗?”

谢意驻足于月洞门前,回首看向这座古朴不失华丽的三进宅院,一时神思万千。若谢融还在世,谢家今日也会如梁家一般门庭若市吧?

她无法再面对梁嘉善的情意,声音低了下去,只敷衍道:“好。”,

回去的路上祝秋宴与她并肩遛马,午后暖阳照在身上,叫人打瞌睡,临街铺面稀稀落落,人走过去看都懒得看一眼,自也没有人注意到此刻的大街上是怎样两个秀美的少年郎了。

说起这档子事,谢意问道:“可是风寒?”

秋宴摇摇头,诊脉时间虽短,但梁嘉善及小厮的举动委实奇怪,依他看梁嘉善不像是风寒,倒像是受伤,因才半月未出家门。

谢意也想到这一点,多半和梁太尉不满这桩婚事有关。

她心下慨然,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幼年受困于牢笼,曾拼命挣扎,想要为自己筹谋,前程也好夫家也好,都想随自己的心意。

那时晚晚还问过她,将来想要嫁给什么样的郎君。

她回答说是不是世间最好的男子不重要,待她真心,至情至性方才重要。梁嘉善虽是谢融挑选的夫婿,但她亦曾真心怀想过与他的将来,而今得见,无一不美好,可以说处处符合她的想象,甚至比她想得还要美好,可她却不敢再怀想了。

得不到的时候盼望着得到的一天,可以得到的时候却无力再承受,岂不可笑?

见她勾着唇,柔美的侧脸在闪烁金光下熠熠生辉,祝秋宴忍不住问:“小姐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素有雅士称号的梁太尉,也有如此雷霆手腕。依你看,梁家是幕后之人吗?”

祝秋宴垂首摇摇了头:“证据不足。”

谢意莞尔:“无妨,两家纳吉过礼总要筹备一段时日,他还会来找我的。”

只要梁嘉善一日想娶她,她就有一日的机会打探虚实。纵要负了他,也只能负了。祝秋宴这才察觉到她笑意间的丝丝苦涩,问道:“小姐果真要嫁入梁家?”

谢意停下脚步,拧眉看向他。

他究竟在想什么?

圣旨传到谢府的那一日,纵知晓没有回旋的余地,可她仍抱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再度问他:“七禅,我应该嫁给梁嘉善吗?”

他是怎么回的?

他坐在她亲自为他布置的书房里,良久,提笔写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小姐何妨惜取眼前人?

他想了那么久,仍教她放弃仇恨,珍惜眼前人,既如此,今时今日再来问这句话还有什么意义?

“七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祝秋宴与她的目光对上,才惊觉对她的不舍已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是他低估了自己的情,也高估了隐忍的心。

他本意只是想保她,想让谢家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局中抽身而去,他有把握令她全身而退。

以为嫁给梁嘉善就能成全这一切,亦能让她松懈眉头,偷得浮生,做一个普通的女子度过余生,可没想到临到头来是他没有学会断舍离。

看来那一日温暖的午后,终究不能在他的生命中停留太久了。

“小姐有没有想过,若有朝一日梁公子得知你今日所作所为全为利诱欺骗,他该如何伤心?”

谢意道:“若梁家不是害我谢家的凶手,我自当好好珍惜他,一辈子也不会让他知道真相。可如果梁家是凶手,他的伤心与我又有何干系?”

“你……你就从未想过爱他吗?”

谢意怔了怔,随后挽起缰绳,跃上马背,雪白的衣袂掠过空旷的街道,只丢下一句:“七禅,若我爱他,你当如何?”

祝秋宴震惊在原地。

不久,有个小乞丐跑到他面前来,说道:“公子,有人托我向你转告一句话,阿婆的坟头还要翻新吗?三日之内,给我回信。”

祝秋宴看向小乞丐,小乞丐观他眼神冰凉,当即吓得落荒而逃。

午后的街道又开始恢复生机,好像只是眨眼之间,又好像已经一眼万年。

祝秋宴摸着心口不停地问自己:他可以留住那一日午后的温暖吗?可以奢望吗?若她要另嫁他人,他该阻拦吗?祝七禅如此悲悯的一生,配争取幸福吗?

他想了很久,游魂一般牵着马,迎着落日往回走。烧红的余晖洒落他消瘦的脊背,在地上拉出一道纤长的影子。

当夜梁嘉善收到一封匿名书信。

来人告诉他,晋王徐穹手中握有梁太尉迫害谢融的证据。若要令此真相永不水落石出,若想迎娶谢家女,首要即是杀了晋王。

梁嘉善本不欲信,岂料没过几日,塞外再起战事,袁家父子受命挂帅出征。袁今只匆忙在城外见了谢晚一面就随军出发,先前商榷的婚事也因此搁置下来。

当夜梁嘉善再次收到匿名书信,对方声称此乃晋王之手笔,设计支走袁二,欲夺谢晚,威胁谢意。

另附晋王随身佩玉一枚,以示真章。

之后,梁嘉善与梁太尉促膝长谈一夜,“我有办法对付晋王,若梁家除了李重夔最大的劲敌,待到日后他领兵占据京都,我梁家就是最大的肱骨重臣,于此我也可以保护谢意。圣人如今已存疑心,晋王未必不会怀疑梁家,若当真如此,一味避祸等同束手就擒,还不如趁他们尚未全心戒备之时,先下手为强。父亲,此乃两全其美之策,何不若成全儿子的一番拳拳之心?”

梁太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只觉他与往日不一样了。冷静锐利,精于钻营,这样的梁嘉善,何其陌生?

“即便如此,你以为你就可以跟谢意在一起了吗?”

“若到那时,一切就交由儿子定断吧,我绝对不会让她伤害梁家,可好?”

“你有几分把握?”

梁嘉善道:“不成功便成仁。”

梁太尉心中震颤,却也知这是一个少年走向一家之主的必经之路。

王朝日新月异,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他总不能永远当屋檐下一只幼鸟,若有朝一日失去庇护,唯有靠他自己才能翻覆巢穴,获得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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