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时粗心惯了,难得细致地照顾一个人,舒意更觉得怪异了。好端端的情况怎么会有这种转变?最近唯一有转变的,大概也就是那唯一的情况了。
舒意问:“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蒋晚本就是憋不住话的人,被几次追问早就要兜不住底了,而且她和舒意太熟了,习惯,小动作,往往一看就知道哪里不对劲。
见瞒不住,她闷声道:“嗯,我看到你浑身是血地被人拖了出去,一对护膝落在院子里,上面全都是血,连里面的棉絮也被浸湿了。如果我没有给你做那对护膝的话,他们是不是就没有机会下手了?”
“什么时候想起的?”
“就前两天,我打电话联系不上你的时候。”
舒意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怕我再出事,才非要跟我一起去西江?”
蒋晚没有说话,正好服务员送上了红枣桂圆茶,她捧着试了一下温度,有点讨好意味的送到舒意面前来。
大概是多加了红糖的缘故,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隔着淡淡的水汽,舒意笔直地看向蒋晚。
蒋晚感受到肩头有一股力量沉下,是她靠了过来,随之而来一阵轻颤,她知道她哭了。她哭得很小声,但肩头的力量很沉重,蒋晚似乎察觉到事情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那个叔叔也好,她的担心也好,好像都比不上她心里某处的缺漏来得震撼。
舒意只是觉得很累,当她做完一场又一场梦,挣扎着从一个混沌的地方醒来的时候,她觉得很累;当她透过狭窄的窗口看到梁嘉善在哀求那个被他称作“小叔”的男人时,她觉得很累;当她假装睡着骗过祝秋宴,却看见他数百年如一日的背影倒映在墙壁上时,她觉得很累;当她被一种“历史重演”的恐惧深深支配着,急于寻求出路,把他们都送走的时候,她觉得很累。
当晚晚梦见的不是自己死去而是她受伤,想要保护她的时候,她觉得更累了。
这些统称为因果的物事,将她的生命组织彻底打乱,最后只留下单一的结果——沉疴。
毒瘤长在身体里,你不拔除它,它就会一直存在。
舒意哭了一会儿,蒋晚拿纸巾给她擦眼泪,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哭。
两人沉默地吃着米线,舒意身体很不舒服,但不想让蒋晚担心,强忍了一阵,直到眼前出现模糊的晃影,她摇摇头,再对着米线有了生理上的不适。
她匆忙跑到卫生间,才刚吃下去的一些东西又都吐了,她扶着墙捧了水来漱口,忽然又是一阵剧痛,她几乎痛得站不住脚,整个人往下坠。
有好心人扶了她一把,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摆摆手,想起蒋晚还在等她,咬着牙爬了起来。
镜子里的女孩确实白得像一个鬼。她拍了拍脸颊,挤出一丝血色,快走回米线店的时候,她看到蒋晚的包落在位置上,人却不在。
她正觉得奇怪,就在这时听见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她一看,蒋晚被两个男人拖进了楼梯间。
顾不上还在米线店的包,她立刻追上前去,一边跑一边调出手机打电话。
看到通话记录里熟悉的人名时,她停顿了一下,如果是梁家那个男人,之前在厂房时就该得手,既然梁嘉善把她放走,按理说他们不会再故技重施了,就算反悔,也不应该抓走晚晚。
就这停顿的片刻间,她撞开楼梯间的门,却不料对方正在等她,直接卡住她的后颈。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楼梯间有他们的接应,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地下停车场。
舒意被扔到车里的时候,隐约想起这栋商场,似乎是明氏集团的产业。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想起一个人来。
是徐穹?!
她怎么忘了,上一世的晋王死了,但这一世的他还活着,甚至在梁清斋八十岁寿宴的当天,还被祝秋宴弄了个半死不活。
他出院了吗?
舒意想起手机里还没来得及拨出去的电话,小心地觑了眼旁边男人的脸色。这是一辆商务车,空间很大,她和蒋晚肩膀靠在一起,左右各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前面还有两个,加上司机一共五个男人。
他们都纹了花臂,上车后就垮了腰,神情有点轻松,前面两个几次回头看了她和蒋晚几眼后,甚至还说了几句荤话,有点像广东那边的方言。
舒意这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徐穹大概怕惹事,特地从老远的地方找了道上的人。
这些人看着凶狠,但比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会好一点,至少可以试着跟他们说话。
“大哥,我肚子有点疼,你可不可以给我点水?”
旁边一字眉的男人虎着脸说:“别想玩花样。”
“我不是,你看我像玩花样吗”
她疼得快喘不上气,额头上汗珠跟下雨似的往下掉,蒋晚见状更是忧心,帮腔道:“你们没看到她脸色有多白吗?这能演得出来吗?”
一字眉狐疑地瞅了眼,有点犹豫。
蒋晚又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抓我们?这里是北京,天子脚下,你们也太大胆了吧?不怕整出人命吗?”
一字眉心里有点发虚,说实话他们收钱办事,也不想搞出别的事情来,要不是那栋商场就是雇主家的,提前得了令随便动手,他们还真不敢光天化日这么搞。
舒意见他松动,赶紧道:“你们不过是为了钱?钱我也有,对方给你们多少,我给两倍,可以吗?你们先让我喝口水好不好,我真的快、快无法呼吸了。”
前面两个穿着一黑一白虎豹短袖的两个男人一合计,给了眼色,很快一瓶拧开的矿泉水送到她嘴边。
她一边喝一边小心地戳手机。
停了一会,她又喝了几口水,疼痛似乎有所缓解。她朝对方点点头,黑虎豹来了兴趣,问她:“你知道对方出价多少吗?就能给我们两倍?”
舒意微笑:“如果我们不值那个价,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让你们冒险来抓我们。”
“你知道是谁?”
“大概猜到了,明氏的少东家吧?”
黑白虎豹神色一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到底按捺不住金钱的诱惑:“五百万,给吗?”
蒋晚才要开口,就被舒意打断:“你们五个人,每个人五百万,怎么样?”
“小妞,不要大言不惭。”白虎豹活动了下筋骨,整个人有了光彩。嘴上这么说着,心已经动了。
“我爸爸叫殷照年,你们搜一下,就知道这笔钱我拿不拿得出了。”
黑虎豹踟蹰了一下,掏出手机来:“哪个殷?”
“殷勤的殷。”
“殷勤怎么打来着?”
两个男人讨论了一阵,舒意听到“嚓”的一声,似乎屏锁解开了,旁边的一字眉没有参与其中,敏感地察觉到什么,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舒意故作镇定地开口:“搜到了吗?”
“啊,搜到了,你爸是搞收藏的?”
“嗯。”
“乖乖,这古董值不少钱吧?”
舒意说:“嗯,这几年古董市场复兴,价格水涨船高,十几年前收的一些名表名画,现在都翻十几番了。”
“十几番是多少?”
“你管多少!”白虎豹捶了黑虎豹一拳头,转而看向她,“两千五百万,能当场给吗?”
舒意顿了一下,说:“可以,你们先把我朋友放了,找个银行,我直接转账给你们。”
“这不行。”
一字眉显然精明很多,没有因为钱而乱了阵脚,他知道一旦出了这辆商务车,外面到处都是监控,他们逃不掉,而且他直觉这个小妞不简单。
太镇定了。
“你要放人也行,现在都手机转账,卡号我给你。”
舒意说:“不行,金额太大了,得去银行办理。”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对方直接给现金。”
黑白虎豹不甘心,还要再游说游说,被一字眉瞪了一眼,都有点认怂。也是,想得太多未必能得到,但只要把这两个妞送到约定的地点,他们就能直接摸到一笔钱。
想想还是这个来得比较爽快。
舒意嘴角一勾:“没胆。”
“你说什么?”黑虎豹掏掏耳朵,“你说谁没胆?你吓唬谁呢?就你们两个,我单手就能撂开,能怕你?”
舒意拿准了这是根一点就着的炮仗,持续激他,黑虎豹哪能被一个小姑娘这么轻视?撩了袖子就要来揍她,被白虎豹拦住。白虎豹让他不要冲动,他嫌白虎豹窝囊,一来二去自己倒先打了起来。
舒意趁机找到通话记录,在上面的那几个,是谁都不要紧了。
半分钟后,震动消失。
眼看他们自家起了内讧,越打越凶,舒意旁边的一字眉忽然大吼一声:“再吵都给我滚!”说完抡起她藏在后面的手,连扯带拉地一只手机飞了出来,刚好掉在黑虎豹怀里。
一看通话界面,黑虎豹当即火了:“你耍我呢啊!”
窗户摇下来,手机立刻被扔出去砸了个粉碎。
“刚才谁逮的她?怎么没有没收手机?是你吗?”
“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你他.妈是傻bi吗?”
“够了,别吵了。”
一字眉说:“全都给我闭嘴,马上快到了,拿了钱立刻走人,别给我惹事,谁惹事我弄死谁。”
他一开口,车内鸦雀无声,看出来他是这群人的头了。他看着舒意,眼神里一闪而过玩味的色彩,转瞬变得沉寂。
舒意还要再说什么,黑虎豹翻出胶带,立刻封住了她的嘴,好像很怕再受她蛊惑似的。蒋晚往后一缩,也没逃得过被贴嘴的命运。
折腾了一路,舒意已经精疲力尽。手机被丢掉的一瞬间,她很明显感觉到身体被抽干了,强撑的一口气泄了,身体的疼痛更加明显。
她渐渐感到眼前发白,耳朵轰鸣,周遭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失去意识前,她感到晚晚朝她靠了过来,旁边有人在喊:“血?哪来的血?怎么都是血?”
应该是她的吧?她想,不过已经没关系了,她好累。如果没有更强烈的痛感将她拉回现实,她可能就此沉睡过去了。
舒意不记得过了多久,可能有一个小时,可能只有几分钟,她再次被人一扔,重重砸在地板上,头撞到某个尖锐的物件。
因为一刹那的刺痛,她的意识回归了。
血顺着小腿往下,渐渐晕染成一朵花。
走廊上有声音响起,虽然不太熟悉,但她可以听出来是徐穹在说话。
“这边两个房间,你自己选。”
“漂亮吗?”
“你说呢?”
“从哪搞的?”
“这个你别管。”
“我是不管,反正搞出人命来有你老子擦屁股,快给我看看,我要挑个胸大的。”
“盲选,没窗。”
“卖的什么关子?你知道我的喜好,直接说吧,在哪一间?”
“你刚才吸了不少吧?”
“呵,你说呢?再来晚一点我人都要看不清了,脑袋快糊了,你别跟我绕弯子,快,这边一间行不行?我忍不住了。”
徐穹沉吟着,说:“行。”
门锁咔哒一声,舒意感觉有人走了进来,踢了她一下。她被翻过来,头顶灯光刺眼,她一时没看清,只觉来人很高。
等看清的时候,徐穹在她旁边蹲了下来。
舒意刚要开口,他手指压住唇:“嘘。”然后,他通过手中的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挡帘。
挡帘后面是一面防偷窥的落地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隔壁的情形。舒意的视线飘了过去,瞳孔骤然缩紧。
“晚、晚晚。”她没有力气,声音微弱。
徐穹兴致勃勃地看着对面,一边说:“这家伙看到女人就挪不动腿,前一阵被查出来得了病,估计日子也不长了,你应该猜到是哪种病吧?他今天很嗨,我来看看,啊,下午两点,结束的话至少五点了。三个小时,这么个玩法,你说那个女孩会不会也染上病?”
“徐穹,放了她!”她几乎是咬碎牙齿挤出的几个字眼,整张脸都涨红了,眼睛里冒着火。
徐穹似笑非笑:“蒋晚,呵,长得挺不错的,身材……唔,也很火辣,胸比你大。你瞧瞧,这家伙兴奋地腿都发颤了。”
隔壁应该是没有关门,舒意可以清晰听到那个男人尖叫的声音,已经脱了裤子,只剩一条宽松的裤衩。蒋晚一直在哭,在求饶,在尖叫,爬出了视野,又再被拖回视野。她越是反抗,对方越是兴奋。
“可惜了,上辈子没玩到,这辈子还是便宜别人了。”
舒意的心猛的被揪住了:“你……”
“怎么?当我还跟上回一样毫不知情啊?得亏那家伙给我一通暴打,倒是把我打醒了。”
但也把他打坏了,男人没法再做那档子事,活着还有什么乐子?他龇了龇牙,冷冷道,“打我的是他吧?”
“我不知道。”
“别跟我装。”徐穹挑起她的下巴,见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有点咋舌,“只是没想到,两辈子都害得你这么惨,你还维护他。”
舒意震住。
徐穹夸张地笑道:“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你以为当初对你下药害你被赶走的是王歌吗?错!是祝秋宴,是他对你下了药,你才会血崩,不过呢,他到底于心不忍,药量下轻了,没能让你一下子死在外头。若那一回他听我的,恐怕就没后头什么事了。”恐怕一切就会如他所愿,他会九五登极,坐拥天下,不会死在那片箭羽之下,不会连个全尸都没有。
因此他一刚想起前世种种,就将仇恨都归结到她身上,都是因为她的存在,才让祝秋宴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
“这一世,难道还能让你们得逞吗?”徐穹疯了一般狂笑不止,扑到窗边喊道,“快,再快点!”
舒意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拼尽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徐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冲到隔壁房间。
“滚开,给我滚开!”
她像一头野兽扑了过来,带着一身的血。血落在地上,触目惊心的红,让她一下子失去了光明。她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了力道掀翻了,脸贴着地面,鼻尖蓄满浓烈的血腥气息。
她的手腕似乎被什么掉落的物件咯得生疼。
她摊开手掌,模糊的视线中,仿佛是一枚袖扣。
舒意的眼睛一下子又恢复了光明,她看到蒋晚正被人压在身下,不断地挣扎着,嘶吼着,破了音,嗓子已经哭得沙哑了。
她正看着她,好像在说:阿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舒意反手抓住袖扣,低声说:“不怕,晚晚不怕,姐姐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了。”
她一步步爬了过去。
“晚晚。”
她站了起来。
“姐姐来救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居然没有结束,我又高估了我自己。
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