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轮流洗刷碗筷时,澹台千里趁着江云涯出门喂狗,还同他说了几句话。想着那些话,他闭上双眼也没法睡着,便仰头躺着双手平放,只当自己是个仰身直肢葬的尸体。
澹台千里说,看他待人接物也不像是天真烂漫的样子,怎的对江云涯没有一点戒心。
又说,俗话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又是在魔修的地盘上,他就丝毫不担心江云涯有所图谋吗?
他倒没把这些话放在心里。
江云涯待他如何,他心中有数,要是被人三言两语就能挑动心思,也太愧对这百余日的相处了。他想着的是,妖王不惜放低身段,在背后嚼人口舌,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都快赶上仇深似海了,不知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化解一二?
太愁了。
陆九思想得出神,不知不觉更漏已深。他还清醒得很,忽听得耳边传来窸窣响动,似是有人在掀开棉被,准备起身。
江云涯也没睡着吗?
初雪夜后,他不忍心见江云涯打地铺……即便没下雪,他也不能看着对方在地上睡。这座木屋都是对方的住处,真要有人睡在地上,那也该是他睡。是以这几日两人都各自裹了一床棉被,挤在榻上。
这般做法有千种不好,首要的就是挨得太近,丁点儿动静都会吵到身边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必仰躺着装尸体。
害怕对方误会自个儿是被他吵醒的,陆九思听到他起身也没睁眼,继续安安静静地躺着,还有意放缓了呼吸,假意熟睡。
等了一会,陆九思察觉到有些不对。
江云涯坐起身后怎么没有其他动作了?不下床吗?在床上干坐着能做什么?不怕着凉吗?
他闭着双眼,看不见对方动作,只能听到些细微的声响。
对方似乎静静地坐了许久,才朝他俯身下来。
陆九思:“?!”
“啊,还是把小师叔吵醒了。”江云涯替他掖了掖被角,举起双手无奈道,“还以为动作轻一点,小师叔不会醒的。”
陆九思睁开双眼后便有些尴尬,好在江云涯没发现他在装睡。他问道:“怎么?睡不着吗?”
江云涯道:“小师叔晚上睡觉爱翻身,前两日又着凉了,我担心小师叔会蹭掉被子,病得更重,不敢睡熟。”
陆九思见他双眼清明,确实像是一直没睡熟的样子,心生惭愧道:“你也不必总记挂着这事,好好睡你的就是了。”
“我突然坐起来……小师叔不担心吗?”江云涯忽然问。
陆九思疑惑道:“担心什么?”
“我。”江云涯坐起身后,盖至肩颈的被子便顺势滑落到腰间,他双手环膝,连被褥一同抱住,下颌隔着一层棉被轻轻地压在双膝上。屋外油灯的暗光照进房中,他眼帘低垂,在眼窝投落一片阴影,连同身形一道隐隐没入夜.色深处。他就着这个姿势,梗着脖颈道,“我听到了,那个人和小师叔说的话。小师叔不担心,我会害你吗?”
陆九思想了想,道:“担心啊。”
江云涯眨了眨眼,带得眼睫投落的阴影微微翕动。
“你要是再这么坐着,回头也着凉了,我刚痊愈,你再把病过给我,我还要不要好了?”陆九思道,“一想到整个冬天都要咳嗽发热,我很担心啊。”
他抬手拍了拍江云涯的后背,劝说道:“要是不想害我,赶紧躺下睡吧。外边真挺冷的……”将手探出被褥片刻,他就感到屋中到底不如被下暖和,忙将胳膊收了回来,顺便将漏风的被角紧紧捂实。
江云涯僵坐片刻,终于还是依言躺下了。
陆九思见他躺回床上,不再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也放心的将脑袋埋进了被褥里。过了一阵,他的嗓音闷闷地从被底传来:“旁人说的话就别放在心底了,我也不会听的。明日还要早起,睡吧。”
次日,三人都起了个大早。
陆九思趁着饭后空闲,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身边的家当,把能带上的都塞进了袖袋里。期间澹台千里路过房门,见他正在擦拭式盘,朝他微微一笑。
对方怕是误会了,以为他听了昨日的挑拨,暗自戒备江云涯,才会带上那么多家伙。
可惜不是。
陆九思将式盘小心地放回怀中,又数了数剩下的符纸丹药,才关门出屋。
满院子鸡鸭鹅狗,连同新入住的两只山雀,都欢快叫着替他们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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