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思没有停顿片刻,接着问道:“江云涯呢?”
“自然……”澹台千里笑了一笑,双眼定定地看向他,想从他脸上看出旁的情绪,“……没见着人。若是没死,也该找到法子上岸了罢。他不是岛上的魔修么?”
陆九思静了片刻,低声道:“也是。”
他依稀记得自己离开前,江云涯的状态并不如何好。但或许也不至于有多差,只要手脚能动,定然能找到法子离开那片深海,用不着他担心。
没与他们一道离开,没准反而是件好事。他在催促江云涯快些走时,差点说出既往不咎、前事不论的话,但真要朝夕共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未必能做到心无芥蒂。
那冰棺当真很冷。
澹台千里凝视着他的面孔,沉声问:“还想起别的事了没有?”
陆九思缓缓点头道:“有一些。在岛上的时候,上岛之前……”
他的声音忽然顿了一顿。
记忆自近及远朝前推去,按说应当渐次模糊。寻常人略一回想,大抵能记起昨日三餐用了什么饭菜,再努力些,能记起前日吃过的糕点瓜果,若是回溯到一周前、一年前,乃至十年前,便不可能报得上来了。
他自恃记性极好,顺着脑海中的记忆脉络,也只回想到三四个月前,他在无想山上午睡方起的那日。
再往前看,身前便如横生断崖,连模糊的记忆都没残存一二。
他朝崖边迈出一步,脚下山石滚落深渊。
紧接着,他站在原地未动,天地四方却星移斗转,无数景色围绕着他倏忽而过,待到旋动初定,他却已身在悬崖另一侧。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段清晰无比的记忆。
他没经历过,但见到的每一桩、每一件事,仿佛都发生他的身上。他提了斧子进山林,哼着走调的小曲儿,随手挥却,便砍下成堆树干,轻轻巧巧用藤条捆了,拖回山坪。
转眼间,光秃一片的山坪上便起了一座木屋。
他嫌弃山中寂静,没有活人气息,托人从海上带了几笼鸡鸭鹅,在屋前圈了篱笆栅栏,让一群日日夜夜吵个没完的小家伙住了进去。
再后来,山上又多了个不吵不闹的小家伙。
再往后的事,都和那个叫江云涯的人有关。
陆九思一时如同亲身经历这些往事,尚且能感受到手指摸过那些毛茸茸软羽的触感和温度,一时又似冷眼旁观,清楚地知道这些事同他无关。
整个人都快分裂了。
“没事罢?”澹台千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若是在这时候出了事,本尊可亏大了。”
陆九思缓缓摇头。
澹台千里略一思索,翻身进了车厢。
狭小车厢挤进两人,连腾挪都变得极为费劲。澹台千里在车厢中摸索一阵,翻出个长条布包,扬手抛给陆九思。
陆九思接过布包,问:“这是?”
澹台千里意态悠闲道:“本尊怎的知道?随你来的。”
陆九思摸着这形状和硬度,心中疑惑。好在布包不过是澹台千里随手系扎上的,伸手一扯便解开了,从中露出泛着寒光的剑鞘。
这是……
陆九思的手指一搭上剑鞘,长剑便似得了主人召唤,低吟不止。
陆九思不知拿它如何是好,只得换了左手持稳剑鞘,右手握住剑柄,顺着心意拔剑出鞘。
长剑发出噌的一声响。
如水剑光映亮车厢。
澹台千里一惊,又见陆九思随手挽了个剑花,动作娴熟,不似生手。他若没记错,这人在学院中根本没练过剑,秋测时更是直接弃考了崔教习教的剑法课……什么时候偷学了这本事?
陆九思也莫名其妙,一抖手腕,将长剑收回鞘中。
“这剑名唤饮冰。”陆九思道,“饮冰肃事,怀火毕命。”
说完,他更觉得莫名其妙。
他看的书虽则不少,多半都是传奇话本,里头哪会有这样文绉绉的话。
澹台千里沉声道:“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告诉你了。你那小师侄施的秘法怕是起了效用,你的神魂如今四分五裂,比蛛网也没好上多少。现下还算能活,过段时日,这些碎片彼此碰撞起来,你怕是连自己叫什么都答不上来。”
因着他先前故弄玄虚过一回,陆九思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澹台千里却在顿了一顿后,使出杀手锏。
“这事本尊解决不了,答应将你全须全尾带回去,怕是也做不到。你同祭酒说一声,让他莫忘了答应本尊的事。”
陆九思:“嗯?”
澹台千里看向他笑了一笑,道:“你以为你昏迷这几日,全身上下带了些什么玩意儿,本尊没搜个清楚?那玉牌留有祭酒的神魂烙印,能让你同他隔着千里说上话罢。”
“看你那样子,不是不信本尊么?你若不信,问他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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