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尘说着这些话时,脸上的表情有些淡,眼里却满是诚恳,但留神去看,却又能发现她那诚恳的眼底有些泛空,隐隐透着些悠远的意味。说实话,这模样有些不和谐,好像有什么将她的情绪剥离成两部分,一部分清冷,一部分浓烈。
水希心中一动,也不多做推脱,顺势收回手道:“掌门勤修。”
只这么一句,繁尘便知水希看出来了,低低笑了一声,也不做隐瞒,带着些自嘲道:“说来惭愧,当年一心只为修炼,殚精竭虑却毫无长进,而这些年忙于世俗,且早便放弃更进一步,反倒在这时有了些许领悟。”
水希听罢并未就繁尘的处境多做评价,只道:“晚辈一直以为,于修炼一途,心境自始至终都极为重要。”
修炼的前期可能是勤苦最重要,心境次之,天赋居末,而越往后,天赋的重要便愈加凸显,相比之下勤苦虽重要,却也到底是没那么重要了,反倒是心境一道自始至终都尤为关键,多数修士进阶之前都会有心境上的变化。
繁尘下意识垂眸道:“只不知……”
只不知这一趟能否顺利渡劫,若能成功,她连香派必定能在她的带领下更进一步,若是不能……她也便是连香派宗祠里的一道牌位。繁尘这么想,却终究还是没将这话当着水希的面说出口。
这话题有些敏感了,以水希的身份立场的确不便多言,是以哪怕水希其实听出了繁尘的言下之意,却依旧只在一旁默不作声。
而繁尘意识到自己失言,这时忙挑起别的话道:“此番特地将师叔请来,其实也是……其实也是对当年之事有了些线索,想要同师叔对一对。”
水希闻言微怔,当年之事,指的是两百多年前他来此收妖一事?
可他并不记得了……
繁尘察水希神色,心下有数,知道这位多半是印象不深了,以水希的身份,繁尘自然也不会计较他贵人多忘事,只是和煦笑道:“事情过去两百多年,师叔印象不深也不妨碍,只当是我连香派对师叔的一个交代,剩下的还是由我连香派去查。”
水希听罢,心里却并未有多少放松,只道:“掌门请讲。”
繁尘为防水希听得云里雾里,仔细斟酌着将话提炼过后方开了口:“当年我连香派遭遇妖袭,修书往贵派求助后,是师叔亲自来我连香派除妖,其后方知那作乱的是个树妖,因寻其同伴对我连香派起了误会……”
当年的事对连香派的影响很大,但这时繁尘专挑着要点来说,也不过是三言两语。而在水希听来却突然有些历历在目的错觉,只是并不真切。
“……当年那妖族的同伴是被一名客商送来的,后来我们再查却失了那客商踪迹,但便在半年前,门派弟子往天城一香士家中商讨香事时却在无意间见到一少年人,同当年那香客的模样十分相似,本是要细查一番,那少年人却又突然没了踪迹,消息一度搁置,多方查探后方在两个多月前寻到那少年家中,却发现那少年不知何由已在半年前暴亡,时间同我们发现那少年只差了数日,这死讯中的巧合着实耐人寻味,只是我们如今尚未查出个中缘由,只知道那少年家中在朝,祖上原是行商,后不知为何突然入朝为官,自那之后四代人皆为朝廷卖命。”
两百多年前,客商一行在世人眼中虽不至于奸贱,但到底是被看轻的,那时若想一改行商入朝,若非卖官鬻爵,便只剩下有何机遇得以举荐提拔这一途径。
水希听出其中问题,沉吟一声,问道:“其祖上入朝后官位如何?”
繁尘却像是一早便知道水希会这么问,立刻回道:“头年在当时的良州城城主手下做事,第二年便被提到了天城。”
当年那客商突然失去行迹一事本便不同寻常——那时的连香派同商者联系遍布天下,一般而言,怎会连个客商都寻不到?门派受到妖袭本便事关重大,又怎会在寻不到人后便善罢甘休,繁尘这多年留心才算是寻到了一抹蛛丝马迹。
可若是如今这消息属实,那么这件事许是早有预谋,只不知,这其中针对的,到底是哪一方,是那妖族,还是连香派,抑或是当时连香派身后的跹容派,或是再往大了说,拉引妖族与修仙门派之间的仇恨,那目的……可是整个修仙界?
水希觉出这其中的麻烦,认真道:“繁掌门可否将那朝中之人的详细消息告知晚辈,此事或需细查,晚辈愿略尽绵力。”
这话说得繁尘面上一喜,也不推辞,只是笑道:“知师叔心系这天下百姓,若有师叔相助,此事许是终有水落石出之日。既如此还请师叔在我连香派稍留一段时日,最近一段时日就此事派出去的部分弟子至今尚未归派,等他们回来,我会命弟子将一应卷宗整理妥当再送与师叔过目。”
见水希应下,繁尘一事暂放,心下微松。
水希本想顺势将自己的问题请教一番,回头却瞧见繁尘脸上的欲言又止,不由问道:“前辈邀晚辈前来,可是还有其他难言之事?”
繁尘这时却一改方才的利落,又是犹豫片刻,才开了口:“老身,想问问师叔,这些年,掌门……青掌门她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