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心思,你退下吧,”她终于松了口,冲那人处挥挥手,转头看着容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不说了,姑母不说了,你快吃吧,啊。”像是哄小孩子一般。
李绩放下手,看了一眼桌前的两人,似是有一刻的迟疑,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容卿低头吃着,如同嚼蜡,她似乎能听到姑母无声的叹息,昨日才跟她提要送她出嫁的事,今日就明里暗里示意李绩求娶她。
兰惠妃到底跟姑母说了什么?
“啪!”容卿忽然放下银筷,金属落在玉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站起身,在卓闵君疑惑的目光下急道:“忽然想起,我有事要问四哥!”
说完她便转身追了出去,卓闵君一时没反应过来,竟然没能拦住她,见她跑远了,才想起吩咐青黛:“外面冷,快去给县主拿上披风!”
李绩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走也是一个人,他挨着墙根,半扇身子落在阴影里,踩在雪地上的脚印一个深一个浅,因为心中想着事,脚步慢许多。
过不久他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此时他还没走出凤翔宫去。
李绩转过身,看到身穿素服的女子着急地追过来,临到近前,两手撑着膝盖呵了几口气,复又仰起头,露出那张精致绝伦的鹅蛋脸,两眼闪着光,将白日阳光映照下的雪色都比下去几分。
他却皱起了眉头。
“你……出来做什么?”
那几步路竟跑出了汗,此时被风一吹她才觉寒冷,容卿直起身,像往常那样抱住手臂,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却不见惧色,亦不见方才宫里时小女儿家的羞态。
“四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开口便道。
李绩看她面色冷静,完全像是另一个人似的,微微眯了眯眼。
“你成日这般做戏,难道不觉得累吗?”
容卿有一瞬地愣怔。
李绩不等她说话,自己轻声笑了笑,忽然转头看向远处的朱红宫墙:“也是,在这深宫里长大的,又有几个是单纯无瑕的。”
被丢到这里的人,或丢掉良知,或丢掉性命,即便是小孩子,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童真和单纯,人总是会被迫变得成熟。
容卿好像听懂了李绩的话。
她父亲是汝阳王的次子,名唤卓启昭,卓启昭自出生后便一直身子虚弱,素有顽疾,后来娶的妻子倒是爽利健朗,夫妻两个感情甚笃,也度过了一段温馨甜蜜的日子,只是好景不长,卓启昭终究没抵抗了天命,留下妻子和一双儿女去了。
说来也奇怪,一直健康无灾的妻子连氏在卓启昭死后也害了大病,冥冥之中像是有人要拉她离开似的,连氏身子每况愈下,很快就失了生机,临死之前拉着容卿的小手,一直哭着说“对不起”。
皇姑母怜惜她父母双亡,便将她抱进了宫,大哥卓承榭则被大伯父卓启明放下膝下教养。
皇姑母本是一片好心,皇宫这样尊贵无比的地方,谁进来都沾染上荣光,被人捧到手心上,俯瞰那些卑微的人匍匐在尘埃里,她本想她过这样的生活。
事实却是,叫她看清了这世间最现实最混浊最狼狈的不堪。
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就此葬送。
四哥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四哥也是这样吗?
容卿心中想着,却没有问出来。
“姑母说的话,四哥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出来是因为别的事。”
不等李绩回话,她着急道:“听说四哥管着玉麟军的换防事宜,我大伯父家的大哥任右玉麟军左司阶,算了算日子,明日他就要到夹城那里轮值了,不知四哥可否让我们见一面?”
她又顿了一下:“或者,帮我带句话也好。”
李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冷然:“你想知道外朝的情况?”
容卿看了他片刻,不加掩饰地道:“祖父去后,家里已有很久没人来宫中看皇姑母了。”
她言至于此。
李绩了然地背过手去:“有些事,你问了,也毫无用处。”
他转身便走:“你现在不见卓家人是最好的。”
容卿心中一凛,见他就要走了,下意识拉住他手腕,手上力道没收,李绩竟真被她拽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她拉着自己的手,冻得有些发红。
“四哥是不是知道什么?”容卿脸上的沉静终于崩塌,她焦急地看着他,未注意到自己的失礼。
李绩刚要说话,一眼瞥到后面青黛急匆匆赶过来,收回视线后,他慢慢将容卿的手拂开。
“与你无关。”
看到他转身的背影,容卿觉得心头浇灌了一盖凉水,一颗心正要慢慢沉下的时候,却见他又顿住步子。
李绩没回头,只是远远飘来了模糊不清的几个字。
“母后的话,我会考虑的。”